《么公和儿媳》12
《么公和儿媳》12
日子像村口那条河，看着平平静静地流，底下却藏着暗涌。么公蹲在院子里，手里捏着半截烟，半天没吸一口。儿媳秀英从灶房出来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，瞧见他的背影，张了张嘴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这爷俩，不，是公媳俩，最近处得有点“那个”。说不上不好，就是太客气了。客气得不像一家人。前阵子为了翻修老屋东墙的事，两人意见岔了道。么公觉着，老法子牢靠，砖瓦都得用旧的，那才有老屋的魂。秀英呢，想着趁这机会，把窗户开大点，亮堂，儿子看书不费眼。道理都挺在理，可就是拧不到一块去。
“爸，晌午想吃点啥？”秀英还是先开了口，声音温温的。
“都成，你看着弄。”么公没回头，烟灰积了老长一截。
这对话，干巴巴的，没点油盐。搁以前，么公准会嘟囔一句“弄点下饭的咸菜”，秀英则会笑着顶一句“咸菜吃多了不好”。现在呢，没了。秀英心里有点空落落的。她不是计较，就是觉得，这屋檐下的热气，好像散了些。
真正的“家庭和睦”，光靠客气是撑不起来的。它得像那老屋的梁，得经过风吹日晒，有时甚至得听点吱呀的响动，但骨子里是扎实的，是能扛住事的。秀英琢磨着，得有个什么事，把这层说不清的隔膜捅破才行。
机会来得有点意外。那天下午，天阴沉得厉害，闷雷在云层里滚。么公想起晒在后山坪上的几簸箕花生还没收，拎起麻袋就往外走。秀英在窗边看见了，心里一紧，那路陡，下雨滑得很。她抓了顶草帽，跟了出去。
刚到半坡，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，又急又密。么公正手忙脚乱地拢着花生，秀英几步冲上去，扯开带来的塑料布，两人一头一脚地拉着，往花生堆上盖。风刮得猛，塑料布像要飞起来，么公一脚没踩稳，打了个趔趄。
“爸，您慢着点！”秀英一把扶住他的胳膊，声音在雨里显得又急又亮。她的手劲不小，撑住了么公大半边身子。么公站稳了，胳膊上那只手却没立刻松开，隔着湿透的衣袖，传来实实在在的暖意。
雨哗哗地下，两人躲在旁边看瓜的草棚里，浑身湿透，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，秀英忽然“噗嗤”笑了出来。么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瞅着她，嘴角也慢慢扯开，摇了摇头：“你这孩子……跑出来干啥。”
这话听着是埋怨，语气却软和了。秀英捋了把贴在额前的头发：“我能不来么？这路滑的，您要是摔了，晚上小宝问起‘我爷爷呢’，我咋说？”
就这一句话，把么公心里那点说不清的别扭，冲淡了不少。他想起秀英刚嫁过来那年，也是这么个雨天，她怕他关节炎犯了，愣是冒雨去镇上给他买膏药。那时候，一家人有啥说啥，热热闹闹的。
雨势小了些，两人收拾妥当往回走。么公背着大半袋花生，秀英在旁边打着伞，多半遮在了么公那边。沉默了一会儿，么公忽然开口，声音混在雨声里：“那东墙……窗户开大点，也行。就是边上那几块老砖，给我留着，我有用。”
秀英一愣，随即眼睛弯了弯：“成啊。留着的砖，您想垒个花坛不？我看您老瞅着那墙角空地。”
么公没吭声，算是默认了。他没想到，自己那点小心思，秀英早瞧见了。这就是“相互体谅”吧，不一定非要说出来，但得心里有，眼里能看见。
回到家，热腾腾的姜汤已经煮好了，是秀英出门前就煨在灶上的。么公喝着，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。他抬眼看看在拧衣服的秀英，又看看在屋里跑跳的孙子小宝，忽然觉得，这老屋的“魂”，也许不单单在几块旧砖瓦里。这热气腾腾的日子，这磕磕绊绊却又彼此惦记着的人，才是真正的魂。
晚上，东墙怎么修，两人坐在灯下，竟有商有量地说了小半个时辰。意见还有不同，但么公会说“你那法子也有道理”，秀英则会接“爸您看这儿按老规矩办是不是更好”。话通了，气就顺了。那层薄薄的冰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夏雨里，化得无声无息。屋檐下的灯，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暖暖地映在墙上，看着，终于又像一家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