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级漂亮的妈妈
年级漂亮的妈妈
我上初一那年,我妈正好教我们年级的政治课。这事儿吧,开学前我就知道了,心里头那股别扭劲儿,别提了。你想啊,正是要面子、要独立的年纪,谁愿意自己妈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悠?还是个老师。更让我坐立不安的是,同学们私下里传开了:“知道吗?新来的那个政治老师,是陈默的妈妈。啧,挺漂亮的。”
“漂亮”这个词,从我那些半大小子同学嘴里说出来,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,让我脸上发烧。我开始刻意躲着她。走廊遇见,能低头就低头,实在躲不过,蚊子哼哼似的喊一声“李老师”,然后撒腿就跑。上课时,我的眼睛只敢盯着课本,生怕和她目光对上。她提问,我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桌肚里。我觉得,只要我表现得够陌生、够疏离,就能在同学面前划清那条界限——看,那只是老师,不是我妈。
可我妈,哦不,李老师,好像完全没接收到我的“信号”。她穿着得体的衬衫裙子,讲课声音清亮亮的,能把枯燥的“青少年心理健康”讲得跟故事会一样。班上调皮捣蛋的男生,在她课上居然也规矩不少。有时她讲到生动处,眉眼弯弯的,教室里会响起轻轻的笑声。我同桌用胳膊肘碰碰我,小声说:“你妈讲课真有意思。”我心里头那点小骄傲刚冒头,立刻又被更大的窘迫压下去——求你了,别提“我妈”这俩字行吗?
转变发生在一个挺普通的下午。我去办公室送作业,门虚掩着,听见里面几个老师在闲聊。有个声音说:“李老师,你们班那个陈默,是你儿子吧?挺稳重的孩子,就是上课好像不太敢看你。”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接着,我听见我妈的声音,还是那么温和,却带着一种我从未在家里听过的、认真的语气:“孩子到这个年纪了,有他自己的世界和面子。他是我的学生,更是他自己。我得多注意,别让‘妈妈’这个身份,成了他在同学面前的包袱。”
我愣在门口,手里的作业本忽然变得沉甸甸的。那一刻,我脑子里那些彆扭的、缠绕的小心思,好像被这句话一下子熨平了。原来她什么都懂。她的“无视”,她的“平常对待”,不是疏远,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守护。她在我和她的“教师”身份之间,留出了一片让我自由呼吸的空地。
从那以后,我好像能抬起头听她讲课了。我渐渐发现,同学们说她“漂亮”,不仅仅是指模样。那是一种站在讲台上的神采,是把知识娓娓道来的从容,是理解我们这些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的耐心。她不再是那个家里唠叨我穿衣吃饭的妈妈,而是一个闪着光的、独立的榜样。我开始为她的精彩讲解暗自叫好,甚至有点期待政治课。当然,我还是不习惯在校园里和她亲近,但我们之间,有了一种新的、默契的平衡。
初中叁年很快,我妈也教了我们年级叁年。毕业合影那天,阳光很好。拍完照,一群同学围着她说话。我站在不远处看着,她笑着,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很清晰。一个平时最大大咧咧的男生突然很认真地说:“李老师,谢谢您。您教我们的那些‘心理健康’,真的有用。”我妈拍了拍他的肩膀,目光越过人群,和我对上了一瞬,眼里有笑意,也有只有我能看懂的温柔。
那一刻我明白了,“漂亮”这个词,用来形容她,是再贴切不过了。那是一种跨越了身份、穿过了岁月,在理解与守护中绽放出来的光彩。她是李老师,也是我妈妈。而这两个身份,终于在我心里,完美地、漂亮地重迭在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