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媳妇》3
《么公和媳妇》3
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，么公那点手艺，在村里算是独一份。谁家电器不响了，水管漏了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。媳妇翠英呢，里里外外一把手，把个小家拾掇得亮亮堂堂。外人看着，都说这家人和气，是互补的福气。
可这“互补”里头，有时候也藏着些看不见的弯弯绕。就说前些天吧，村里通了宽带，家家户户都忙着装路由器，连上那个新奇的世界。么公对着那些闪烁的小灯和密密麻麻的网线接口，头一回犯了难。他摆弄惯了实实在在的螺丝刀和扳手，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信号，让他有点无从下手。
“爸，这个简单，我来弄。”翠英擦了擦手，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手机，对照着说明书，叁下五除二就设置好了。奥颈-贵颈名字取得也直白，叫“老陈家网络”。么公站在一旁，看着媳妇熟练的动作，心里头那股子作为“老师傅”的劲儿，悄悄淡下去一点儿。他挠挠头，嘿嘿笑了两声：“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络。”
这事本来不大，却像颗小石子，在么公心里漾开了一圈涟漪。他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趟了。村里通知事情，现在都用微信群，他那个老式手机嗡嗡响半天，字又小，看得他眼晕。去镇上缴个费，人家让他扫个码就行，他捏着钞票，倒像个局外人。这“数字生活”四个字，对他而言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，影影绰绰，看不真切。
翠英看出了么公的别扭。有次吃晚饭，么公对着电视发呆，新闻里正讲着什么“移动支付”“智能家居”。翠英扒了口饭，装作不经意地说：“爸，您说现在这科技真是方便哈。就咱家，要是安个那种智能灯泡，您晚上起夜，喊一声就亮了，多安全。”么公闷头喝了口汤：“那玩意儿，贵吧？再说，喊一声就亮，怪吓人的。”
话虽这么说，么公心里却动了动。他怕的哪是灯泡吓人，是怕自己成了家里那个“没用”的人。这天下午，趁着翠英去镇上赶集，么公一个人摸到了村头的营业厅。里头的小姑娘热情得很，一听他要了解智能手机，立刻推荐了一款字体大、声音响的机型。么公攥着退休金折子，犹豫再叁，还是买了一部。他想，总不能老让媳妇帮着读群消息。
手机是买回来了，可怎么用，又成了难题。那些图标花花绿绿，点错了都不知道怎么退回来。么公坐在堂屋的藤椅上，戴着老花镜，手指头悬在屏幕上空，半天不敢按下去。正犯愁呢，翠英回来了，手里提着菜，一看么公那架势就明白了。
“爸，买新手机啦？”翠英放下菜篮子，洗了手走过来，身上还带着外头的阳光味儿。“这型号不错，字大。来，我教您，这个绿色带个信壳图标的，就是微信。点这里，就能看到村里群了。”她没有半点不耐烦，挨着么公坐下，语气放得慢慢的。
么公有点不好意思，像个刚上学的小学生。“这……是不是挺笨的。”翠英笑了：“哪能呢！您当初教我认电工图，那线路弯弯绕绕的，不比这个复杂？慢慢来呗。”她的话轻轻巧巧，却像一阵风，吹散了么公心里那点窘迫。他忽然觉得，这小小的手机屏幕，好像也没那么冰冷陌生了。
从那天起，堂屋里常出现这样的画面：一老一少，头凑在一起，一个教得仔细，一个学得认真。么公学会了发语音，第一次在群里说了句“收到”，紧张得手心冒汗。翠英则从么公那里，知道了更多村里的老讲究，谁家和谁家早年间有什么渊源，村口那棵老槐树经历过几次雷劈。这些琐碎的、带着泥土气息的往事，通过最日常的交谈，悄然流淌。
这天傍晚，么公居然自己成功地在手机上缴了电费。他举着缴费成功的界面，像小孩举着奖状，走到正在厨房炒菜的翠英跟前，有点得意，又努力绷着脸：“翠英，你看，这个月的电费，我弄好了。”锅里的菜刺啦响着，翠英回头瞅了一眼，笑容从眼底漫上来：“真行！我就说您一学就会。这下好了，以后您自己就能弄，更方便。”
窗外的夕阳斜斜照进来，给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和堂屋里捏着手机的老人都镀了层暖光。么公心里那点对于“落伍”的焦虑，不知不觉淡了。他慢慢明白过来，这日子啊，就像他修过的那些老物件，新旧零件总能找到法子接上。新的玩意儿带来便捷，而老的阅历里藏着安稳。关键不是谁比谁懂得多，而是这份愿意互相搭把手、慢慢往前走的心气儿。媳妇没把他当跟不上时代的老人，他也没把媳妇的热心当成理所当然。这或许就是一家人，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又一次“互补”。
村里的灯火次第亮起，“老陈家网络”的信号稳稳地覆盖着这个小小的院落。么公泡了杯茶，坐在老位置上，这回，他从容地点开了手机里的戏曲节目，咿咿呀呀的唱腔流淌出来，和往常一样，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