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啊啊好深
啊啊啊好深
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?就是站在某个地方,或者想到某件事,心里头“咯噔”一下,然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,像水底的暗流一样,从脚底板“呼”地一下涌到天灵盖。嘴里忍不住,或者在心里头,就冒出一句:“啊啊啊,好深。”
我说的这个“深”,可不是拿把尺子去量的那种深。它更像……嗯,更像你半夜睡不着,盯着漆黑的天花板,那黑暗好像没有底似的,把你整个人都要吸进去。这时候你翻个身,叹了口气,那感觉,就是“深”。
记得小时候老家后面有口古井。井口用青石板磨得光滑,长着墨绿的苔藓。大人们总吓唬我们,说那井通着龙宫,深得没边儿,不让靠近。可我偏偏好奇。有一次,趁大人午睡,我扒着冰凉的井沿,鼓起勇气朝里望了一眼。就那么一眼。
黑。真黑啊。井口那么小一点天光,落到下面就化开了,成了朦朦胧胧、幽幽的一团。井水像一块墨色的古玉,静静地呆在那儿,纹丝不动。我看不清水有多深,只觉得那黑暗是有重量的,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视线里。我丢了一颗小石子下去,“咚”……声音闷闷的,隔了好久好久才传上来。那声音在井壁里撞来撞去,越来越小,最后消失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。我那时候小,不懂什么叫“幽深”,只觉得心里头发慌,后背发凉,连滚带爬地跑开了。那股子被无底黑暗“拽”了一下的心悸,到现在都记得。
后来我发现,让人觉着“深”的东西,可不止是井。有些话,听着平常,过后咂摸咂摸滋味,能品出一股子深意来。比方说我爷爷,他是个闷葫芦,种了一辈子地。我考上大学那年,临走前他蹲在门槛上抽烟,半天才蹦出一句:“出去看看,路远,脚底下踩稳当。”当时我没在意,就觉得是句平常嘱咐。这些年,在外头磕磕绊绊,得意时飘过,失意时摔过,有好几次站在十字路口,不知往哪儿迈腿。忽然间,爷爷那句话就毫无征兆地撞进脑子里——“路远,脚底下踩稳当”。九个字,平平淡淡,可那一刻,我觉得这话里头有土地一样的厚实,有他几十年风雨里走过来的全部力气。这话,真深。
再往后,这种感觉,在“人”身上碰到的越来越多。你认识一个人,叁年五年,觉得他开朗直率,像一眼能看到底的浅溪。可某个偶然的时刻,也许是酒后的半句话,也许是他听到某段音乐时突然沉默下来的侧脸,你猛然惊觉:原来他心里头,也藏着一片你看不见底的深海。那片海里,或许沉着不愿提起的往事,或许泡着从未示人的梦想,或许只是许多个无人知晓的、静静的黄昏。这种“生命的深度”,平时被柴米油盐盖得严严实实,可一旦窥见一角,就让人怔住,心里头又是一声:“啊,好深。”
这么一想,我们怕“深”,是不是也因为,它里头有种我们掌控不了的“未知”?井的深度,意味着危险和神秘;话的深度,需要时间和经历去理解;人的深度,则意味着我们永远无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,哪怕是最亲近的人。这种“未知”让我们有点慌,本能地想退回到光亮、平坦、一目了然的地方去。
可是呢,好像又有点矛盾。我们一边怕,一边又被它吸引着。不然怎么会总想探探古井,总爱琢磨意味深长的话,总渴望能更懂身边重要的人呢?这种“深度”,它吓人,但也迷人。它让一口井不只是取水的工具,让一句话不只是空气的振动,让一个人不只是日复一日的重复。它给了事物重量,给了记忆回响,给了生命一种沉甸甸的、值得探究的质感。
所以现在,当我再有那种“啊啊啊好深”的感觉时,我不再只是心慌慌地想跑开了。我会停一停,试着去感受那份“深度”带来的、细微的震颤。就像面对寂静的山谷,你喊一声,要耐心等着听那悠长的回响。那份回响里,有东西在慢慢浮现。
生活的表面,总是热闹的,急匆匆的。但偶尔,能找到那么一个瞬间,触碰到一点点下面的“深”,像在湍急的河流里,脚尖忽然触到河底沉稳的巨石。那一刻,心里反而会奇异地踏实一下。你知道,生活不只是眼前奔流不息的水花,它的下面,有更厚重、更坚实的东西在托着。
这么想着,我倒是有点怀念老家那口古井了。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。如果在,我大概敢再去看一眼了。就安静地看着那片幽深的、墨玉一样的水面,等着听那颗想象中的石子,落下去之后,那声遥远的、闷闷的回响。“咚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