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口两个老太和小伙子
重口两个老太和小伙子
巷子口那家老酱菜铺子,味儿冲得很。方圆几十米,都弥漫着一股子复杂的咸酸气,像是几十年的老时光都发酵在了里头。守着这铺子的,是两个老太,王奶奶和李婆婆。
王奶奶干瘦,像根风干的老豇豆,眼神却利,看人像在用锥子剔骨头缝。李婆婆相反,圆墩墩的,脸上总挂着笑,可那笑吧,像一层浮油,底下是啥,看不清。这铺子生意不温不火,直到来了个小伙子,阿亮。
阿亮是外地来的租客,就在铺子后头的旧楼里。年轻人图便宜,可这满巷子的酱菜味儿,实在让他有点吃不消。头一回进铺子,是想商量商量,看能不能把门口那几大缸挪挪位置。
“小伙子,嫌味儿?”王奶奶没等他开口,先撩起眼皮,手里搓着干辣椒,簌簌响,“这味儿,是根。没这味儿,这条巷子就飘起来了,没着没落的。”话硬,砸在地上能出声儿。
李婆婆赶忙补上,笑咪咪地舀了一小碟酱萝卜递过来:“尝尝,自家泡的,去去火气。住惯了就好,这味儿啊,养人。”阿亮推辞不过,尝了一口,那股子直冲天灵盖的咸鲜,让他差点没缓过来,可奇怪,咂摸几下,嘴里竟回出一丝奇异的甜。
自那以后,阿亮竟成了常客。两个老太的话,像两种完全不同的酱料,把他给腌渍了起来。王奶奶总跟他讲老街旧事,谁家兴,谁家败,规矩怎么立,脸面怎么挣。她的话像她做的豆豉,硬,黑,有股子硌牙的劲道。李婆婆呢,则爱拉家常,问他吃得好不好,工作顺不顺心,声音温温的,像她缸里醇厚的酱油汁,能把什么都包裹得柔和起来。
阿亮觉得,自己快被这“重口味”的生活给浸透了。上班面对那些漂漂亮亮的笔笔罢,说着冠冕堂皇的话,他总会突然走神,想起王奶奶那句“人活一张皮,但皮底下,得是实在的肉”,或者李婆婆那句“火候不到,味儿就不正,急了不行”。
有天,阿亮在公司碰了个大钉子,辛苦做的方案被批得一文不值,心里堵得跟压了块老酱石似的。他浑浑噩噩走回巷子,站在酱菜铺门口发呆。
“杵着当门神?”王奶奶瞥他一眼,“多大的事,能比我这叁伏天晒酱还难?进来。”
李婆婆没说话,给他搬了个小凳,倒了碗凉茶。王奶奶一边收拾着坛坛罐罐,一边开口,声音还是硬:“这人啊,跟做酱一样,得经得住捂,经得住晒。光想着又香又甜,那是糖水,不是过日子。该有的苦涩、咸呛,一点儿不能少,少了就没魂儿。”
李婆婆接着话头,慢慢说:“是啊,你看这铺子,味儿是重,可街坊四邻几天闻不着,心里就空一块。你啊,把自己活明白了,有点自己的‘味儿’,别管别人嫌不嫌,这才是根本。”
阿亮端着那碗凉茶,看着两位老人浸在昏暗灯光里的身影,背后是黑黝黝、密麻麻的坛子。那股曾经让他避之不及的复杂气味,此刻汹涌地包围着他,咸、酸、鲜、醇,甚至还有一丝丝陈年的辛辣,一股脑地冲进鼻腔,沉进肺里。他忽然就通了。
后来,阿亮还是离开了那条巷子,有了新的发展。但他身上,好像真留下了点什么。遇到事儿,他不会马上焦躁或气馁了,心里头会莫名稳下来,像是有了个压舱的底味。他偶尔会想念那股子冲鼻的酱菜香,那真是生活的“重口味”,不精致,不讨好,却扎实地托住了日子里所有的摇晃。那两个老太,用一缸缸发酵的岁月,给他这个毛头小伙子,悄悄打了一层厚厚的底。这底子,够他用一辈子,去慢慢调和往后人生的百般滋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