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老在鱼船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9:09:11 来源:原创内容

卫老在鱼船

江边的雾,总是天蒙蒙亮时最浓。这时候,码头上最醒目的,就是卫老那艘旧鱼船了。船身漆皮斑驳,露着木头的原色,可船头那盏昏黄的灯,总稳稳地亮着,像颗落错了地方的星星。

卫老是这码头上最老的渔把头。别人早换了铁壳船,装了探鱼机,嘟嘟嘟地往江心开。他不,他就守着这条老木头船,用那双满是裂口、像老树根一样的手,摆弄着尼龙渔网。那网在他手里,听话得很,一抖,一撒,圆圆满满地落在水面,几乎没声音。这“老手艺”,他说,是跟江水打交道的样子,急不得,也轻慢不得。

有人笑他傻。“卫老,现在谁还靠眼睛看水花,靠耳朵听风声找鱼群啊?机器一响,鱼在哪儿清清楚楚!”卫老就蹲在船头,摸出烟袋锅子,慢悠悠点上,嘬一口。烟雾混进江雾里,他才开口:“那机器晓得哪片水暖、哪片流急么?它认得去年在这片下崽的那群鳊鱼不?”问得人哑口无言。他信的,是另一套理儿。这江,他跑了一辈子,哪里水深,哪里水缓,哪个月份什么鱼爱在哪个洄水湾待着,全在他心里那张活地图上。这“老理儿”,是江水、鱼群、时节和他这个人,一点点磨出来的。

卫老的儿子在城里安了家,叁番五次来接他。“爸,别受这风浪的苦了,跟我去享清福。”卫老总是摇头。儿子不懂,这船上的日子,对卫老而言,不是苦。清晨第一个扯开雾幔的,是他的桨;黄昏最后吻别水光的,是他的船。那桨声欸乃,那水波摇晃,就是他骨子里的节拍。离了这儿,他怕自己这颗老心,就没处安放了。

有一回,我跟他的船出江。他让我静静听。我起初只听见水声、风声。过了好一会儿,在一片开阔的水域,他忽然示意我仔细。我屏住呼吸,真就听见了——一阵细微的、哗啦啦的声响,像许多片小银币在水下轻轻翻动。“是鲢鱼群,”他眼睛眯起来,闪着光,“在啃水藻呢。”那一刻我忽然觉得,卫老和这江,用的是我们听不懂的语言,在悄悄说话。

如今码头上,卫老的船成了独一份的风景。来拍照的年轻人多了,说他这船,这模样,有“故事感”。卫老不太明白啥叫故事感,他只是每天照旧擦亮那盏老船灯,检查每一寸渔网。他说,这船啊,就像个老伙计,你真心待它,它才托着你,在江上稳稳当当地漂。这江上的日子,简单,也扎实,一桨下去,就是一个水花;一网起来,就是一份盼头。

夕阳西下时,卫老收网回来。空了的鱼篓放在一边,他并不很在意。他坐在船尾,看着被晚霞染成金红色的江水,那神情,仿佛拥有的不是一船鱼,而是整条大江。那盏老船灯的晕黄光,又亮了起来,暖暖的,等着把明天的雾,再慢慢化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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