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的紫蘑菇头好吃吗
爸爸的紫蘑菇头好吃吗
老家的阁楼里,总飘着一股特别的味道。那是晒干的菌子混着旧木箱、受潮的旧书页,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、类似泥土和铁锈的气息。这味道的中心,是一只蒙尘的藤编篮子,篮子里躺着的,就是爸爸的“紫蘑菇头”。
其实它的大名挺唬人,叫“紫丁香蘑”。但在我们孩子眼里,它那伞盖是深紫色的,皱皱巴巴的,茎干又短又粗,活像个顶着紫色蘑菇头的倔强小人儿。这东西,是爸爸每年秋天雷打不动的“宝贝”。
从我记事起,就对他这份狂热感到不解。山林里好看的蘑菇多了去了,红伞白点的,金黄灿灿的,为什么偏偏是这其貌不扬、颜色还有点“可疑”的紫家伙?每年采回来,他都得戴上老花镜,在窗下一颗一颗地检查,神情专注得像在鉴宝。妈妈在边上唠叨:“你可看仔细了,别把‘那个’混进来。”爸爸总是不耐烦地挥挥手:“晓得晓得,我闭着眼都认得它。”
这份谨慎,让“紫蘑菇头”在我心里蒙上了一层神秘又危险的面纱。它的“好吃”,似乎不是味蕾能简单评判的。有一年秋天,雨水特别足,爸爸收获颇丰。他兴致勃勃地抓了一把,泡发洗净,切成粗丝,和过年剩的最后一刀腊肉一起下了锅。那是记忆里最隆重的一次烹饪。
热锅冷油,腊肉的肥膘先被逼出透亮的油脂,滋滋作响,冒出勾魂的咸香。然后,那暗紫色的蘑菇丝被推进锅里,“刺啦”一声,一股难以形容的、极其霸道的香气猛地炸开。那不是寻常蘑菇的鲜,而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带着木质和野性的浓香,瞬间就压过了腊肉的风头,充满了整个灶屋,甚至从门缝窗隙钻出去,飘了半条巷子。
我扒在厨房门边,眼巴巴地看着。爸爸用锅铲小心地翻炒着,脸上有种近乎虔诚的期待。那盘菜上桌时,蘑菇丝吸饱了油脂,变得油亮乌紫,和红亮的腊肉片纠缠在一起。我得到允许,小心地夹了一筷子蘑菇。入口的瞬间,口感是厚实又带点韧劲的,咬下去,那股积蓄已久的异香混合着腊肉的烟熏味,还有猪油的丰腴,一股脑地在嘴里冲撞。
该怎么形容那种味道呢?它不是单纯的“鲜美”,更像是一种……浓缩了的山野精气。有雨后森林里腐殖土的气息,有松针在阳光下晒暖的味道,甚至有一点点像某种古老的、被遗忘的香料。味道很重,很沉,需要细细地嚼,慢慢地品。它不像超市买的口蘑那样温顺讨好,它有点脾气,有点野,吃下去,胃里暖烘烘的,有种扎实的饱足感。
爸爸就着一小盅白酒,吃得慢条斯理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他没说好不好吃,只是眯着眼,偶尔咂摸一下嘴。那一刻我忽然觉得,他吃的或许不只是蘑菇。他咀嚼的,是年轻时翻山越岭的记忆,是辨认草木的得意,是等待雨后第一个冲进山林的冲动,是把这份独一无二的“山珍”平安带回灶台的成就感。这份“味道”,里面积攒了太多的时光和故事。
如今,爸爸的腿脚不再利索,那片熟悉的山林也变了模样。藤篮里的“紫蘑菇头”一年比一年少。去年秋天,他只采回来寥寥几朵,珍重地晒在窗台,像晾晒几枚小小的、紫色的勋章。
所以,你问我爸爸的紫蘑菇头好吃吗?我真的没法用一个“鲜”字或者“香”字来回答你。那是他和大山之间,一份私密的、带着风险契约的对话。我们尝到的是混合了烟火与岁月的复杂滋味,而爸爸尝到的,恐怕是一整个再也回不去的、生猛鲜活的秋天。那味道,独一无二,且不可复制。或许,这个问题本身,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