给吃了 药后的妈妈
给吃了药后的妈妈
妈,你靠在沙发上,眼皮慢慢沉下来,手里的遥控器滑到了腿边。电视里还在播着没完没了的家庭剧,那些吵闹声好像离你很远。我看着你,心里忽然被一种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。你吃过药后,总是这样,安静得像回到了小时候。
记得以前吗?你可不是这样的。你是家里嗓门最大的那个,厨房是你的战场,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就是你的冲锋号。我写作业时,你隔一会儿就来送水果,脚步声咚咚的,门也不敲就进来。那时候我总嫌你烦,嫌你打乱我的思路。现在想想,那咚咚的脚步声,是多么有生命力的声音啊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是你半夜起来喝水,在客厅坐了很久那次?还是你炒菜时,重复放了两次盐那次?医生说,是血压的问题,还有神经衰弱,得按时吃药。那小小的白色药片,成了你每天的功课。你开始变了,变得容易累,变得安静,变得……有点陌生。
你现在的安静,和以前的安静不一样。以前的安静是风暴前的宁静,是你在盘算明天买什么菜、交什么费。现在的安静,是真的停下了。你会看着窗外的树影,一看就是半天,眼神空空的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我问你,你就笑笑说:“没想什么,发呆呢。”那种笑,有点疲惫,有点遥远。
但我好像,更喜欢现在的你了。这话说出来可能不太孝顺,但这是真的。以前的你像个永不停歇的陀螺,围着爸爸、我、这个家转啊转。现在的你,终于肯坐下来了。我能坐在你旁边,握着你开始长出斑点的、软软的手,什么也不说。阳光从窗户斜进来,照在你花白的头发上,有一圈淡淡的光。这一刻很慢,慢得让我觉得,时间也许真的可以停留。
药效上来的时候,你会说些平时不会说的话。比如上周,你忽然说,小时候外婆家后院有棵枣树,枣子特别甜,但总是被鸟先啄了。你说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,那个神情,不像六十岁的你,倒像六岁的你。那些被岁月埋得很深的记忆,在药效带来的松弛里,悄悄冒了个头。我这才意识到,在我认识你之前,你已经有那么长的一段人生了,那里面没有我,只有做女儿的你,做姑娘的你。
有人说,药是让人“稳定”的。稳定了血压,稳定了情绪。可我觉得,它好像也把那个总是着急上火的妈妈,暂时还给了我一个更本真的样子。你不再急着去拖地,不再念叨我没结婚的事,不再比较谁家的孩子更有出息。你就是你,我的妈妈,一个会累、会发呆、会想起自己妈妈的普通女人。
我知道,你不太喜欢吃药后的这种感觉。你说脑子像蒙了层雾,做事提不起劲。你怀念那个能一口气爬上六楼不喘气的自己。可是妈,我想对你说,慢慢来,真的没关系。你为这个家冲锋陷阵了大半辈子,现在,是时候允许自己“离线”一会儿了。让那药效像一层柔软的毯子,暂时裹住你,让你喘口气。这不是软弱,这是一种……嗯,一种必要的“修复”。对,修复。你的身体和心神,都需要这个。
所以,安心地睡吧。遥控器我帮你拿开了,毯子给你盖上了。我会在这里坐一会儿,就像小时候我发烧时,你整夜坐在我床边那样。只不过这次,我们的角色悄悄换了一下。窗外的天慢慢暗下来,楼下的路灯一盏盏亮了。这个世界还在吵吵闹闹地运转,但在这个小小的客厅里,只有你均匀的呼吸声,和我心里满满的、说不出的心疼和爱。
药效过后,你又会变回那个有点唠叨、有点急躁的妈妈。但我知道,在那些安静的时刻,我见到了另一个你,一个更接近生命本质的你。这就够了。这让我觉得,也许衰老和疾病,也并不全是坏事。它们用一种强硬的方式,逼着我们慢下来,去看见那些在忙碌中永远看不见的东西。
睡吧,妈妈。明天太阳升起时,枣树的影子,也许还会落在你的梦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