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黑磐站
大黑磐站
你有没有去过那样一个地方?它不在你的日常通勤路线上,地图软件里甚至不会主动把它推荐给你。你得特意去找,或者,纯粹是偶然闯入了它的领域。对我来说,“大黑磐站”就是这样一个地方。
第一次知道它,是从一位老铁道迷的闲聊里。他咂摸着嘴,眯着眼,像在回味一壶老酒:“大黑磐啊……那站台,啧,还在用煤渣铺地呢。慢车一天就停那么三四趟,你要是错过了,就得在站前的小石凳上,看一两个钟头的山。” 这话钻进我耳朵里,就撂不下了。一个还在用煤渣铺地的站台?这听起来不像是个车站,倒像是个被时间特意留下来的标本。
去的那天,天气不算好,灰蒙蒙的。火车吭哧吭哧地,沿着山线慢悠悠地爬。窗外的景色,从密集的楼房,渐渐变成疏落的田,最后是层层迭迭、墨绿到发黑的山林。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,到最后几节,几乎只剩下我一个。广播里报出“大黑磐”叁个字时,声音都显得空旷了许多。
下车,脚踩实的瞬间,感觉就对了。真的是煤渣,细细碎碎的,踏上去有极轻微的、沙沙的响声,不像水泥地那样生硬。站台短得很,大概就两节车厢的长度。抬头看站名牌,是那种老式的铁牌,白底黑字,边缘带着点锈迹,被岁月风雨磨得有些发毛,但字迹却倔强地清晰着。站房里似乎没人,木格窗关着,窗台上摆着两盆无人打理却依然活着的叫不出名的草。
空气里有股独特的味道,是湿润的泥土、植物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旧木头气息的混合体。站台对面,就是沉默的山壁,藤蔓顺着石缝肆意生长。这里太静了,静得你能听见自己的呼吸,能听见远处不知名的鸟叫,还有风吹过山林,那一片“沙——沙——”的、潮水般的声音。时间在这里,仿佛被拉长了,又像是凝固在了煤渣铺就的站台上。
站前所谓的小广场,其实就是一小片夯实的泥地,边上果然有几张粗粝的石凳。我坐下来,忽然就明白了那位老车迷话里的意思。这里没有便利店,没有急匆匆的脚步声,没有手机外放的短视频声响。等待成了一件具体而纯粹的事——你就是在等下一班火车,没有别的。这种“别无选择”,反而让心一下子沉静下来。你可以发呆,看山岚慢慢聚起又散开;可以胡思乱想,或者,干脆什么也不想。
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,不一会儿,竟飘起了毛毛雨。雨丝细得看不见,只觉得脸上凉丝丝的。我没有躲,站台的屋檐很窄。就在这时,站房那扇我以为无人的木门,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一位穿着旧式路服、戴着帽子的老师傅探出身,看了我一眼,没说话,只是递出来一把黑布伞,很旧,但很干净。我愣了一下,接过来,刚想说谢谢,门又轻轻掩上了。整个过程,静默得像一部老电影里的片段。
握着那把伞,心里头忽然被一种很厚实的东西填满了。那不是感动,更像是一种……确认。确认在这个高速旋转的世界边缘,还存在着这样一种节奏,一种温度。它不为你停留,也不为你改变,它就在那里,按照自己的老习惯,沉默地运转着,却为偶然闯入的人,留着一把遮雨的伞。这种站台记忆,冰冷的水泥地可给不了你。
雨很快停了,山被洗过,绿得发亮。远远地,传来了另一列火车的汽笛声,悠长,带着回音。我站起身,把伞仔细靠在站房的门边。上车前,又回头看了一眼。大黑磐站静静地卧在山坳里,煤渣站台湿漉漉的,闪着微光。它就像一个锚点,稳稳地扎在时间的河流里。我知道我会记住它,记住这份突如其来的、安静的相遇。火车开动,它渐渐后退,缩小,最后隐没在漫山的绿色之中。但那沙沙的脚步声,那潮湿的空气,和那把沉默的黑伞,却跟着我,一起离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