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挂钟的指针，不紧不慢地迭在了“12”上。客厅里最后一点电视的荧光也熄了，整个屋子沉进一种浓稠的、化不开的安静里。孩子早在九点半就打着小呼噜睡了，丈夫的鼾声也从卧室隐隐传来，规律得像另一种形式的寂静。她，这个家的女主人，此刻才真正坐进了属于自己的时间里——尽管这时间，是从深夜里硬生生抠出来的一小片。
沙发柔软地陷下去，包裹着她。手机屏幕亮着，幽幽的光映着她的脸。指尖无意识地滑动，那些热闹的朋友圈、短视频，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，看得见，却进不去心里。她忽然就停住了，眼神定在某处，又好像什么都没看。脑子里空空的，又仿佛塞满了东西，具体是什么，又说不上来。这种状态，她太熟悉了。每一天，只有这短短的、无人索取的片刻，她才是“自己”，而不是“妈妈”、“老婆”或“儿媳”。
想起傍晚时，孩子打翻了牛奶，她蹲在地上擦，丈夫在一旁看着手机新闻，随口说了句“怎么这么不小心”。她当时只是笑了笑，继续擦着。可现在，那句话，连同那漫不经心的语气，却清晰地回响起来。心里某个角落，微微地刺了一下。不是委屈，更像是一种……确认。确认自己那份周而复始的、细碎的付出，就像这午夜一样，存在着，却常常被所有人，包括她自己，理所当然地忽略。
她站起身，光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，走到窗边。外面是沉睡的楼宇，零星几扇窗还亮着灯。她猜，那里面或许也有像她一样的人吧。在深夜里，暂时卸下白天的角色，发一会儿呆，想一些白天来不及想或不敢想的事。这份深夜独处，竟成了生活中一种隐秘的必需。它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，却像给灵魂开了一扇透气的小窗。
厨房的灯被她按亮了，不为了做什么，只是想让光充盈一下。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，握着杯子，热度慢慢传到掌心。她想起婚前，自己也爱熬夜，那时是为了追剧、为了和朋友聊天，那时的夜晚是青春的、喧腾的。现在的夜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这或许就是成长，或者说，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——把浪漫和喧嚣沉淀下来，变成灶台上的油盐，孩子作业本上的签名，和这杯握在手里的、刚刚好的温水。
她慢慢喝着水，思绪飘得很远。想到明天要早早起床准备的早餐，想到周末要带儿子去的兴趣班，想到父母体检的报告该去拿了……一件件，一桩桩，都是琐事，却织成了她生活的全部经纬。在这些经纬里，“自我”那个线头，有时会被埋得很深，深到需要等到这样的午夜，才能轻轻地、小心地把它抽出来看一眼。
杯里的水见底了。深夜的凉意悄悄漫上来。她该回去睡觉了，明天依然是满满当当的一天。但经过这个小小的、无人知晓的停顿，她感觉心里那口被日常琐碎慢慢蒸干的小井，似乎又渗出了一点点清凉的水。这便够了。她知道，明天太阳升起时，她依然会是那个利落的、笑容满面的女主人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，那份在午夜深处重新寻回的、对自我的温情凝视，是如何在寂静中，给了她继续向前的、柔软的力气。
走回卧室门口，她回头又望了一眼安静的客厅。然后轻轻带上门，把那片属于自己的、短短的“久久”的时光，关在了身后。黑夜温柔地覆盖了一切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，又仿佛，完成了一次重要的无声充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