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你别 了哈哈啊
啊你别 了哈哈啊
这事儿得从上周五晚上说起。我窝在沙发里刷手机，屏幕的光映在脸上，一明一暗的。隔壁屋传来我妈的声音，隔着门板，有点模糊，但那股子着急的劲儿倒是透得清清楚楚：“啊！你别再弄了！哈哈……哎呦！”
我手指头一停，心里头琢磨，这又是什么新式矛盾？听着像吵架，尾音又带着笑。我趿拉着拖鞋过去，推开条门缝。只见我妈举着手机，屏幕正对着我爸，我爸呢，戴着他那副老花镜，眉头拧成个疙瘩，手指头悬在屏幕上方，要戳不戳的。
“怎么了这是？”我问。
“你快来看看你爸！”我妈把手机转向我，笑得肩膀直抖，“我就让他帮我给老姐妹的朋友圈点个赞，再写句评论。他可好，琢磨了快十分钟！你看看他打的啥？”
我凑过去一看，差点没憋住。王阿姨晒了张旅游照，站在湖边，纱巾飘得那叫一个飘逸。我爸的评论框里，赫然躺着几个字：“风景优美，人更优美，祝您青春永在。”后面还有个系统自带的玫瑰花表情。
平心而论，这话没啥毛病，甚至挺周到。可王阿姨是我妈几十年的闺蜜，平时评论都是“老王你又嘚瑟啦”或者“这纱巾颜色真艳，跟你去年那条紫的差不多”。我爸这郑重其事的官方表扬，搁在一堆“哈哈哈”和互损的评论里，显得……格格不入，像个误入茶话会的礼仪先生。
“这不挺好么？”我爸推了推眼镜，有点不服，“礼貌，得体。”
“哎呦，老李，你这叫‘社交礼仪’过敏！”我妈夺回手机，一边删改一边数落，“跟自己人还来这套虚的，累不累啊？你看，得这样……”
我退回自己房间，那句“社交礼仪过敏”却在我脑子里转悠。想想也是，咱们现在，是不是多少都有点这毛病？
就说线上聊天吧，一句话发出去，得反复掂量。要不要加语气词？“嗯”和“嗯嗯”是两回事。“好的”后面跟不跟句号？跟了怕显得生硬，不跟怕显得敷衍。一个表情包选错，可能就得琢磨半天：对方会不会多想？上次那个“微笑”脸是不是惹领导不高兴了？这种谨慎，有时候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，反而把真性情给包裹起来了，隔着一层毛玻璃说话，累，真累。
可你说不要礼仪吧，那也不行。网上冲浪，基本的尊重和底线得有。我爸那代人，是把线下客套直接搬到了线上，显得笨拙又可爱。而我们呢，是在创造一套新的、更复杂的线上社交语法。这套语法变化太快，昨天流行的“驰驰顿厂”，今天可能就换了说法。跟不上，就像我爸一样，会闹笑话；太跟紧，又可能显得油滑。
我忽然想起，去年过年家庭群抢红包。小叔手气最佳，按照“民间法规”，他得接着发。他可好，不仅发了，还附带一篇小作文，感谢国家感谢党，感谢家族兴旺，最后祝大家新春快乐，吉祥如意。红包是领了，群里却安静了好几分钟。然后我堂妹默默发了个表情包：一只猫缓缓打出一个问号。紧绷的“仪式感”一下被戳破，大家这才又嘻嘻哈哈闹起来。
有时候，过度的斟酌，反而成了沟通的墙壁。我们怕出错，怕不得体，怕被误解，于是把每句话都放在心里的天平上称了又称。结果话是周全了，温度却没了。那种熟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，那种可以脱口而出“你别瞎搞了哈哈”的随意和亲密，反而被稀释了。
就像我爸给我妈评论朋友圈这事。他太想“做好”了，太想符合他心目中“正确”的社交规范，反而忘了对面是那个和他过了大半辈子、可以互相嫌弃的老伴儿。我妈那句带着笑的“啊你别 了哈哈啊”，拆开看，是嫌弃，是打断，可合在一起，那语气里藏着的，其实是“得了，跟我你还装啥”的亲昵。
这大概就是数字时代给我们出的一道题吧。如何在必要的得体，和珍贵的真实之间，找到那个让人舒服的平衡点。不是完全不管不顾，那样会伤人；也不是紧绷着每一根弦，那样会累死自己。或许，就是分清场合，看清对象。在正式邮件里，咱们规规矩矩；在家人朋友面前，不妨放松点，允许自己说点“废话”，闹点无伤大雅的笑话。
窗外的夜色更浓了。我听到隔壁屋又传来动静，似乎是我爸在学着用我妈的语气，给另一条朋友圈评论。听不清具体内容，只听到我妈又是一阵“哎呦你别搞笑了”的笑骂声。
这次的笑声里，没了无奈，全是乐呵。我猜，我爸这次可能又“过敏”了，但也许，他终于找到了那么一丁点儿解药。那解药的名字，大概就叫做“不必永远正确”。在亲近的人那里，露出一点笨拙的、真实的马脚，或许才是最快抵达对方的捷径。毕竟，没人想对着一座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盆景，整天乐呵呵地聊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