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本黄色视频
一本黄色视频
老张在旧书摊上翻到它的时候,压根没往那方面想。一本挺厚的册子,塑料封皮,边角都磨白了,封面印着四个褪了色的楷体字——“影视目录”。他花五块钱买下来,纯粹是觉得这老物件有点意思,拿在手里沉甸甸的。
晚上泡了杯茶,他才慢悠悠翻开。前面几页挺正常,用蓝色圆珠笔工整地抄着些老电影的名字,《地道战》、《庐山恋》,后面还标注了放映时间和片长。他笑了笑,心想这大概是哪个老电影院的场记本,或者是个老影迷的私人收藏记录。翻着翻着,味道就有点不对了。
大概从中间部分开始,片名忽然变得直白起来,带着那种八九十年代港台录像带特有的、咋咋呼呼的译名风格。笔迹也换了,变得潦草急促。更关键的是,每个片名后面,不再只是冷冰冰的时长,而是多出了一行行小字。不是剧情介绍,是那种非常私人的、像是看片时随手记下的“观后感”。
“这一段灯光太暗,看不清。”“女演员这里表情有点假。”“这个转场生硬,剪接的功夫不行。”老张看着这些冰冷的、近乎技术分析的批注,先是觉得荒唐,随后背上有点发毛。这感觉太怪异了,就像你期待看到一团欲望的火焰,结果摸到的是一块冷静的冰。
这根本不是寻常意义上的“黄色”记录。它剥离了所有情色的温度和暧昧,把那些影像拆解成镜头、灯光、表演和剪辑。记录者像是个毫无感情的解剖师,在深夜的录像机前,进行着一场场枯燥的“拉片”。老张甚至能想象那个画面:一间昏暗的屋子,屏幕闪着蓝光,一个人影正襟危坐,拿着笔,在本子上一丝不苟地写着——“机位调度呆板”。
后面有些页角被反复翻折,磨损得厉害。老张找到那些对应的记录。批注变得更长,更细致,但口吻依然专业得可怕。他在分析角色的动机逻辑,批评剧本的薄弱环节,讨论配乐与画面的情绪割裂。欲望在这里彻底消失了,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、对“影像本身”的审视。这种审视,比任何直白的内容都让人感到不适。
老张点了支烟。他忽然明白了这“黄色”之下,包裹着的核心是什么。是孤独。一种巨大到只能将汹涌的、无法安放的情绪,全部压缩进这种机械式记录里的孤独。那些冰冷的批注,是一个人与世界隔阂的厚壁。录像带里的喧嚣与他无关,他只是在解构,用一种自己才能理解的方式,试图抓住一点什么实在的东西。
本子的最后几页是空的。只有倒数某一页的底部,有一行极小的字,和前面工整或潦草的笔迹都不同,写得轻飘飘的:“今天冬至,街上很热闹。”就这一句,没头没尾。然后,记录彻底终止了。
合上本子,塑料封皮在灯下反着光。老张觉得它比刚买回来时更沉了。这五块钱买来的,哪里是什么猎奇的东西。这是一个陌生人遗落在旧时光里的、全部的情感投射。他把那些被视为“禁忌”的影像,当成了练习“影像分析”的唯一教材,也当成了填满某个巨大空洞的、微不足道的沙粒。这种一本正经的“钻研”,这种剥离了欲望的“观看”,本身就是那个时代背景下,一种扭曲而又无比真实的情感投射。
窗外的车流声传进来。老张把本子塞进了书架最顶层,和其他几本旧年鉴挤在一起。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轻易去翻它了。有些东西,看过一眼,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,也跟着空了一块。那个写笔记的人,后来怎么样了?他是否找到了比分析录像带更有温度的事情,来安放他的生活?这些问题没有答案,就像这本无声的册子一样,沉默地躺在那里,积着未来的灰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