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公老和媳妇》4中文
《公老和媳妇》4
老李头蹲在自家门槛上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。夕阳把他佝偻的影子拉得老长，一直伸到院里那棵老槐树下。儿媳妇小芬正在厨房里忙活，锅碗瓢盆叮当作响，飘出来一阵阵葱花爆锅的香气。这日子，表面看着平静，可老李头心里头，总像压着块石头。
儿子在城里打工，一年到头回不来几趟。这家里，就剩下一老一少，两代人守着。你说怪不怪，以前儿子在家的时候，他和媳妇话也不多，但没觉得这么别扭。现在屋里就俩人，反而更生分了。饭桌上，除了“爸，吃饭”、“嗯”，好像就找不出第叁句话。空气都能拧出水来。
老李头不是没想过主动点儿。那天看小芬拎着两大袋米上楼，他赶紧过去想接一把。手刚伸出去，小芬却下意识地侧身一让，客气地说：“爸，不用，我拎得动。”那只伸出去的手，就尴尬地悬在了半空，最后只好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。他懂，媳妇这是客气，是怕累着他。可这客气里头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，软软的，却捅不破。
转变，是从一件小事开始的。那天晌午，小芬在阳台晒被子，老李头那床用了十几年的老棉被也给抱出去了。被子在竹竿上铺开，阳光一照，老李头一眼就瞅见被子中间那块磨得发薄的地方，还有边上脱了线的小口子。他脸上一热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。这破被子，自己凑合盖着没啥，让媳妇这么抖搂在光天化日下，显得自己多邋遢似的。
可没想到，晚上收被子的时候，他发现那块薄的地方，被细密地缝上了一块同色的新布，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。脱线的口子也用近乎一样的线给绞好了，针脚又匀又密。老李头抱着被子，愣了好一会儿。那被子晒得蓬松，满是太阳的味道，混着一点点棉布和线头的清香。他什么也没说，但那天晚上，盖着这床被子，觉得格外暖和。
打那以后，老李头留了心。他发现小芬其实话不多，但手脚从来没停过。他的衣服，不知什么时候扣子掉了又被钉上；他爱喝的茶叶罐子，总是满的；甚至他那个用了多年、把手都磨亮了的搪瓷缸，不知何时里外陈年的茶垢都被擦得干干净净。这些活儿，做得静悄悄的，没邀过功，也没提过一句。
老李头心里那层冰，好像被这日复一日的烟火气，慢慢烘出了裂缝。他琢磨着，自己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？光享受人家的好，这心里头不踏实。可他能干啥呢？一个大老爷们，总不能也去缝缝补补。
他想起了自己的拿手活——编竹筐。年轻时可是村里的一把好手。后院还堆着些往年剩下的老竹片。说干就干，他找出落满灰的篾刀，坐在院子里，就着夕阳的余晖，慢慢地劈起竹条来。粗糙的手指，碰到光滑坚韧的竹片，一种熟悉的触感回来了。他编得很认真，编了一个又结实又好看的菜篮子。
第二天早上，小芬准备去集市的时候，老李头把那个新篮子递了过去，声音有点干巴：“喏，这个…拿去用，比塑料袋结实。”小芬接过来，翻来覆去看了看，眼睛亮了一下：“爸，您编的？手艺真好！”那天下午，小芬就用这篮子装了满满的蔬菜回来，绿油油的青菜从篮子里探出头，看着就喜人。
就从这菜篮子开始，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老李头会多问一句“晚上想吃点啥不”，小芬买菜回来，也会跟他说说集市上的新鲜价。话还是不多，但那股子刻意的客气，不知不觉淡了。有时，小芬在厨房忙，老李头就坐在灶膛前帮着添把火。红红的火光照着两人的脸，一明一暗，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。那种感觉，让老李头想起了很久以前，自己母亲在灶台边忙碌，父亲默默添柴的光景。
这大概就是家庭温情吧。它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，就是被子上一块悄悄的补丁，一个递过来的新篮子，灶膛前共享的一团暖火。这些细微的、不用言说的好，一点点积累起来，就成了连接两代人的桥。
老李头渐渐明白，儿子不在，这个家要撑下去，靠的不是谁主谁次，而是这份相互体谅。他体谅她年轻守家的不易，她体谅他年老孤独的沉默。这份体谅，不需要时时刻刻挂在嘴上，它藏在每一天的一餐一饭、一举一动里。这是一种无声的默契，是情感纽带最朴实的编织方法。
如今，老李头还是会蹲在门槛上抽烟，但眼神跟着在院子里晾衣服的小芬时，不再是无处安放的尴尬，而是一种平静的守望。他知道，等儿子回来，这个家还是那个完整的家。而在儿子回来之前，他们这一老一少，就这样靠着那点点滴滴的温情和体谅，把日子过得稳稳的，暖烘烘的。院子里的老槐树，叶子绿了又黄，静静地看着这人世间，最寻常，也最珍贵的光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