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与媳妇》7
《么公与媳妇》7
天刚蒙蒙亮，村东头的鸡还没叫第叁遍，春秀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。她推开堂屋门，一股清冽的晨风灌进来，让她打了个激灵。院子里静悄悄的，只有灶房那边隐约传来点动静。
春秀心里咯噔一下。这个点儿，谁会起得比她还早？她挪步过去，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一个人影，正是么公。老人佝偻着背，正往灶里添柴，铁锅上热气腾腾，米粥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。
“么公，您怎么……”春秀话到嘴边，又咽了回去。她想起前几天，自己不过是念叨了一句早上想喝口稠粥暖胃，没想到老人就记在了心里。这种细水长流的关怀，让她心头一热，又有点不是滋味。自从丈夫外出打工，这个家，就剩这一老一少撑着。
“人老了，觉少。”么公头也没抬，声音有些沙哑，“粥快好了，你盛了喝，锅里我还卧了两个鸡蛋。”他说得平淡，手里那根烧火棍却无意识地拨弄着柴火，火星子噼啪响了两下。春秀知道，这是老人心里有事时的习惯动作。
果然，喝粥的时候，么公开口了。说的不是家常，是村里后山那片老林子的事。有外头的老板看上了那片地的木材，出的价钱让好些人动了心，这几天村里议论纷纷。
“那林子，不能动。”么公放下碗，语气斩钉截铁，“你爷，我爹，还有更老的先人，都在那林子里捡过山货，躲过兵灾。那不只是几棵树，是咱村的‘老根儿’。”
“老根儿”这个词，春秀懂。么公常讲，一个家、一个村，和那树一样，看不见的根扎得深，上面的枝叶才茂盛，才能经得起风雨。这道理朴素，却实在。可眼下，村里不少人家日子紧巴，那笔卖树的钱，诱惑着实不小。
春秀没接话，默默收拾着碗筷。她心里也乱。丈夫在外挣的是辛苦钱，寄回家不多，她种那几亩地，除去开销，剩不下几个。要是真能分一笔……这念头刚冒出来，她就瞥见么公望着院墙外那棵老槐树的眼神，那眼神里有她说不清的分量。
晌午过后，村里果然闹腾起来。几个辈分高的老人，和几个心急想拿钱的年轻后生，聚在村口祠堂前争得面红耳赤。春秀路过时，听见有人高声说：“死守着几棵破树能当饭吃？卖了钱，家家户户都能得实惠！”
春秀脚步没停，心里那杆秤却左右摇晃。实惠，谁不想要？可么公嘴里的“老根儿”，好像又是另一种更长远的东西。她说不明白，只觉得两边都有道理，又好像都没说全。
晚上，春秀在灯下缝补衣裳，么公坐在门槛上抽旱烟。烟雾缭绕里，老人忽然没头没尾地说：“春秀啊，人活一世，不能光瞅着脚尖前头那一步。步子迈急了，容易踩空。有些东西，毁了就再也接不上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：“六零年那会儿，饿得人眼发绿，村里也没谁敢打那片老林的主意。为啥？都知道那是留给子孙后辈的活路。现在日子是好了点，可这心气儿，不能丢啊。”
春秀手里的针线停了。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，又看看屋里昏黄的灯光。这个家，不也像么公说的那样吗？丈夫在外，她在内，么公守着这个屋，各尽各的本分，日子虽清苦，却是个完整的“家”。要是为了一时的“实惠”，把村里共同的“老根儿”掘了，往后人心散了，这家、这村，还是原来的味道吗？
夜更深了。春秀心里那阵翻腾慢慢平息下来，一种更踏实的感觉沉淀在心底。她好像有点明白了，么公守着的，不止是几棵树，更是一份让人心安的“本分”。这“本分”，让这个家，这个村，在风雨飘摇的时候，总能有个稳当的靠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