达达兔午夜
达达兔午夜
老张头关掉电视，屋里一下子静得能听见冰箱的嗡嗡声。老伴儿睡得早，这个点儿，整个小区好像就剩他一个人还醒着。他摸索着拿起茶几上的平板，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悬了半天，最后还是点开了那个图标——一只咧着嘴、耳朵竖得老高的兔子。这是他孙子上次来，非要给他装上的，说里头什么都有，能看戏，能听曲儿，还能跟天南地北的人下棋。老张头当时嘟囔着“花里胡哨”，这会儿却成了他午夜唯一的伴儿。
屏幕亮起来，光映在他脸上。首页花花绿绿的，各种小视频嗖嗖地往上滚。他眯着眼，手指头有点笨，滑了半天才找到戏曲那一栏。点进去，一段《空城计》正唱着，锣鼓点敲得脆生。他往后一靠，刚想跟着哼两句，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个小框，写着“猜您喜欢”，旁边是另一个穿着戏服的人，标题字儿更大更扎眼。他手指一碰，戏曲声戛然而止，换成了快节奏的锣鼓，一个年轻主播正扯着嗓子喊：“老铁们！关注走一波！今天这出戏，保准你没听过！”
老张头皱了皱眉，想退回去，却不知怎的，又被那主播夸张的动作和连珠炮似的话给绊住了视线。他想着，就看一会儿，就一会儿。窗外的夜色更浓了，楼下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。平板的光成了屋里唯一的热闹源。戏曲频道早就不知被滑到哪儿去了，屏幕上不断有新的东西冒出来：教做菜的，讲历史的，逗乐搞笑的，还有卖各种他没见过玩意儿的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滑动，看一会儿这个，停一会儿那个，时间就像指缝里的沙子，悄没声儿地溜走了。
有那么一阵，他完全沉浸进去了。一个讲老物件收藏的直播间，主播拿着个旧搪瓷缸子，讲它背后的故事，讲那个年代的记忆。老张头听得入神，忍不住在评论区打了几个字。没想到，主播竟念出了他的留言，还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。那一刻，隔着冰凉的屏幕，老张头心里却忽地一热，好像真有人坐在对面跟他唠嗑似的。这数字世界的热闹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，把他这个午夜的独坐者，轻轻包裹了进去。
他想起孙子说的，这叫什么来着？哦，个性化推送。这兔子可真“聪明”，好像知道他爱看什么，一个接一个地给他送过来。看完了老物件，又推来抗战老电影切片；电影看个片段，底下又关联着历史解读。一条连着一条，像没有尽头的巷子，拐个弯，前面还是路。
夜更深了。老伴儿在卧室翻了个身，传来几声含糊的呓语。老张头这才猛地一惊，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，时针已经快挨着“2”了。他吓了一跳，自己竟然在这儿坐了小半夜！脖子有点僵，眼睛也有些发酸。屏幕上，视频还在不知疲倦地自动播放下一个，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。
他赶紧按了锁屏。房间瞬间沉入真正的黑暗，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极淡的、属于城市午夜的光。那份突如其来的寂静，甚至比打开平板前还要厚重。刚才的热闹，那些声音、画面、隔着屏幕的交谈，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，没留下一丝痕迹，只剩下平板背面微微发热的温度，提醒着他刚刚过去的那几个钟头。
老张头在黑暗里坐着，没动。心里头那股子空落落的感觉，慢慢地浮了上来。这感觉有点熟悉，就像年轻时上夜班，从灯火通明的车间回到漆黑寂静的宿舍楼那一刻。热闹是别人的，或者，连那热闹本身，也是轻飘飘的，抓不住。
他轻轻放下平板，摸索着站起身，走到窗边。外面黑黢黢的，只有远处高架桥上，偶尔有车灯划过一道流线。那只叫做“达达兔”的兔子，此刻安静地躺在茶几上，在黑暗里，它只是个没有生命的轮廓。老张头想，明天孙子来了，得跟他说说，这兔子厉害是厉害，就是太能熬人了。它好像永远不知道累，可人，到底是会累的。
他拉严了窗帘，把最后那点微光也挡在外面，摸索着朝卧室走去。午夜的时光，似乎又被还给了沉寂本身。只是他知道，到了下一个同样的夜晚，当寂静再次压过来的时候，那只咧着嘴的兔子，大概还是会静静地等在茶几上，用它的方式，准备填满些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