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在上面吃一人在下
一个在上面吃一人在下
老张蹲在路边,扒拉着碗里的面条。这面摊就支在工地旁边,塑料凳矮得离谱,人高马大的他坐下去,膝盖几乎要顶到下巴。他得使劲弯着腰,才能把嘴凑到碗边。呼噜呼噜的声音响得痛快,汗珠子顺着安全帽的带子,滴进面汤里。
就在他头顶上,隔着那层厚厚的玻璃幕墙,是另一番天地。小李坐在二十二楼的餐厅里,椅子是真皮的,能调节腰托。他面前摆着一份精致的套餐,摆盘讲究,旁边还点缀着一小撮他没认出来的绿色蔬菜。他用叉子卷起意面,动作有点生疏,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——楼下那片灰扑扑的工地,像一块粗糙的补丁。
你说这世上的事,有时候就这么直白。一个在上头,吹着空调,慢条斯理;一个在下头,顶着日头,狼吞虎咽。中间隔着的,可不只是那几十层楼。
老张吃面,图的是个实在。油盐足,分量大,下肚了能顶住下午扛水泥的力气。他脑子里盘算的,是老家孩子的学费,是下个月能不能多接几个工。碗里升腾的热气,混着尘土味,就是他最熟悉的生活气息。他不懂什么“阶层”,只觉得楼上那些亮晶晶的格子间,远得像个梦。
小李呢,他这顿饭吃得并不完全自在。这工作体面,薪水不错,可心里的那份焦虑,像鞋子里一粒硌脚的沙子。每个月的房贷、车贷,还有那看不见却感受得到的“职业天花板”,沉甸甸地压着。他羡慕楼下那份直来直去的力气活吗?倒也不是。只是偶尔会觉得,自己好像悬在半空,上够不着天,下也踩不实地。
这情景,让我想起老家那种老式水井。上面的人摇着轱辘,吱呀呀地把水桶提上来,轻松。下面呢,是深深的井水,沁凉,却暗沉不见底。上面的人离不开下面的水,下面的人靠上面的人给个生计。你说谁更重要?离了谁,这日子都转不圆润。
老张吃完最后一口,把汤也喝了个干净,满足地抹了把嘴。他站起身,拍拍屁股上的灰,重新戴好那顶黄色的安全帽。阳光刺眼,他眯缝着眼,抬头望了望那栋快封顶的大楼。那玻璃墙反着光,明晃晃的,什么也看不清。他不知道,那里面有一个刚用完餐的年轻人,正对着电脑屏幕,为了一份即将提交的方案愁眉紧锁。
小李也收回了目光,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柠檬水。他得赶紧回去,下午的会很重要。他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,那是一种无形的“体面”。他也不知道,楼下那个刚刚饱餐一顿的汉子,正是这栋光鲜大楼的建造者之一。他们的汗水,还混在未干的水泥里。
黄昏时分,工地收工了。大楼的灯光一层层亮起来,像一株巨大的、发光的植物。老张和工友们挤在回工棚的板车上,说着粗俗的笑话,笑声坦荡。小李则拖着略微疲惫的步伐,走向地铁站,汇入同样疲惫的人流。
你看,“上面”和“下面”,从来就不是静止的。老张盼着儿子好好读书,将来能坐到“上面”去。小李呢,他害怕一不留神,就被挤到“下面”去。这中间,有种东西在流动,在交换,在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。我们都在这个结构里,吃着不同的饭,想着不同的心事,却又被同一片夜色缓缓覆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