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开始迎合
岳开始迎合
岳这个人，以前在单位里是出了名的“硬骨头”。他负责技术审核，那份严谨劲儿，有时候真让人头疼。报告里一个数据不对，哪怕只是小数点后叁位的细微出入，他都能给你打回来，附上密密麻麻的核查意见。同事私下里嘀咕：“跟岳工对接，得备上叁杯浓茶，做好熬夜改叁稿的准备。”他呢，照样我行我素，觉得这才是对工作负责。那时的岳，像山涧里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，水冲过来，哗啦一声撞开，不改其形，也不问水流是否高兴。
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？好像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节点。先是新领导上任，大会上笑眯眯地强调“团队融合”与“灵活应变”。接着，几次岳坚持原则卡住的流程，被更高层“特事特办”地绕了过去。年终评优，那个最会写漂亮总结、把领导想法执行得滴水不漏的同事拿了头奖。岳看着自己那份一如既往扎实、却毫无亮眼“包装”的成绩单，心里某个地方，悄悄动了一下。
起初只是些微调整。比如，开会时，他把那句冲到嘴边的“这个方案基础数据不完备，存在风险”，在舌头上转了一圈，咽下去半截，变成：“领导的想法很有启发性，数据方面我们再补充完善一下，争取更快推进。”他说完这话，自己都愣了一下。领导却投来赞许的一瞥，会议气氛顿时和谐了不少。那一刻，岳感到一种陌生的、带着些许刺麻的轻松感。原来，话换种方式说，天并不会塌下来，反而好像更亮了。
这就像推倒了一块小骨牌。岳发现，自己开始下意识地观察会议桌边的神色，揣摩那些未曾明说的意图。他交上去的报告，技术核心没丢，但首页的摘要写得越来越“漂亮”，重点突出那些领导关心、容易出彩的“亮点”，至于那些棘手的技术难点和不确定性，则被巧妙地埋进了中段详实的分析里，用词也变得含蓄而富有弹性。他甚至开始学着，在非工作场合，适时地接上几句话，聊聊大家都关心的热门话题，虽然那话题他可能昨晚才匆匆扫了一眼标题。
身边的人都说，岳工变得“好打交道”了，更“成熟”了。项目推进似乎顺畅了些，一些以前轮不到他的“机会”，也隐约露出了轮廓。岳有时对着镜子刮胡子，会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。那张脸似乎没什么变化，但眼神里某些坚硬的东西，好像在慢慢融化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、自己也说不清的神色。迎合，这个词他不太愿意深想，但它确实像一滴墨，滴进了他原本清澈如水的工作逻辑里，弥散开来。
直到上周，他带着徒弟审核一份技术图纸。徒弟指着图纸上一处明显是为了节省成本而偷工减料的设计，兴奋地说：“师傅，这地方是不是按上次李总提的那个‘优化成本’思路来的？我们是不是也……”岳看着徒弟年轻而充满跃跃欲试的脸，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执拗的自己。他张了张嘴，那句“这样不符合长期安全规范”在喉咙里滚了滚，最终出来的却是：“这个……需要再综合评估一下，看看各方意见。”
徒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，忙别的去了。岳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，图纸上的线条微微模糊。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，那块山涧里的石头，不知何时已被水流磨去了尖锐的棱角，变得圆滑，顺着水势微微转动。迎合带来了许多便利，但它也像一层透明的薄膜，裹住了那个曾经发声直接、敢于说不的自己。他获得了更多点头与微笑，但心里某个角落，却好像空了一小块，有风无声地穿过去。
窗外天色渐晚，岳关掉电脑。楼下的城市华灯初上，一片熙攘热闹的景象。他不知道自己这种“迎合”会走到哪一步，也不知道那个藏在圆滑外表下的、真实的岳，是否还在。他只知道，改变一旦开始，就像启动了某个程序，回头路，似乎变得模糊而艰难了。他收拾好东西，融入下班的人流，身影很快消失在璀璨却也有些相似的灯火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