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夜来香
午夜夜来香
这花的名字，总让我觉得有些故事。夜来香，夜来香，非得等到夜深人静了，才肯把那一缕魂儿似的香气放出来。白天里它蔫蔫的，叶子绿得发闷，一点儿不起眼。可太阳一落山，月亮一爬上梢头，它就活了，那香气幽幽地漫开，不浓，却韧得很，能钻过纱窗，飘进梦里。
我家阳台就有一盆，是隔壁阿婆搬家前送的。她说：“这花啊，性子独，晚上开，你夜里要是醒着，闻着它，心里能静些。”我当时只是笑笑，心想，一盆花罢了，还能治失眠不成？
头几天，我没在意。直到一个闷热的夏夜，心里头揣着事儿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索性爬起来，到客厅倒水喝。就在那当口，一丝凉浸浸的甜香，像条滑溜溜的小鱼，忽地就钻进了鼻腔。不是桂花那种甜腻，也不是茉莉那种清冽，它有点……有点旧时光的味道。我怔了怔，光脚走到阳台边。月光是水银色的，薄薄地浇在那一丛墨绿的叶子上，影影绰绰的，看见几簇米白色的小花，怯怯地开着。风一过，香气便一阵明，一阵暗。
打那以后，我竟有点盼着午夜了。白天的喧嚣落尽，楼下的车声也稀了，世界像个终于跑累了的孩子，沉沉地睡去。这时候，那缕香气就成了我的“独家信号”，提醒我，这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到了。我会关了顶灯，只留一盏小台灯，泡一杯温吞的茶，什么都可以想，什么都可以不想。有时候是发发呆，有时候胡乱翻几页书，有时候，就只是坐着，让那香气丝丝缕缕地包裹着。
阿婆说得没错，这花确实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。它不争白日的热闹，也不求蜂蝶的青睐，就守着它自己那套“夜间模式”的节奏。这让我想起一些老手艺人，或者那些沉浸在自个儿世界里头的人，他们不慌不忙，依着内心的钟点过日子。外头的世界再快，他们有自己的“香气”要释放。这种专注，在这个时代，倒成了稀罕物。
有一回，我跟朋友聊起这花。她是个急性子，听了直摇头：“大晚上开花，谁看得见啊？不是白费劲嘛。”我笑了笑，没多解释。有些美好，或许本就不是为了给所有人看的。夜来香的这份“静默绽放”，恰恰是它最动人的地方。它的价值，不在于被观赏，而在于它确确实实地、按照自己的天性，完成了开放与芬芳这件事。这本身就是一种圆满。我们人有时候，是不是也太在意别人的“看见”了？
当然，这香气也并非人人都爱。有人说它太幽，闻久了有点闷。这倒也是，太浓的夜，太深的香，若是心情不对，或许反而添了惆怅。但于我，它更像一个老友，在一天将尽时，用它的方式跟我打个照面。提醒我，日子固然有忙乱粗糙的段落，但也总该留出这么一角，用来安放静谧，用来感受一些无用却美好的东西。
夜又深了。我放下手里的书，那熟悉的、带着凉意的甜香，果然又准时地浮了过来。我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，心里那片白日的浮躁，仿佛也被这香气一点点抚平了。这盆安静的植物，就在这一方小小的阳台上，守着它的黑夜，吐露着它的真心。而我，恰好是个有缘的听众。这样，就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