货车司机老周和跟车赵青
货车司机老周和跟车赵青
凌晨四点半,省道边的简易旅馆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老周裹着一件半旧的皮夹克,嘴里呵出的白气瞬间融进墨蓝色的冷空气里。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人叫赵青,缩着脖子,搓着手,睡眼惺忪。这趟从山东到广东的活儿,路程不短,老周是主驾,赵青是他新带的跟车徒弟。车厢里,叁十吨日用百货被帆布绳捆得结结实实,像一头沉默的巨兽,等着他们驱驰两千多公里。
车子发动,柴油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,仪表盘的微光照亮老周半张脸,皱纹像地图上的等高线。赵青递过泡好的浓茶,老周呷了一口,没说话。车厢里沉默着,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。赵青有点耐不住这安静,掏出手机想刷点什么。老周眼角瞥见了,慢悠悠开口:“路上长着呢,省点电。看路,看天,看车,比看那玩意儿强。”
“看啥?”赵青疑惑。
“看‘行当里的门道’。”老周打了把方向,车子稳稳汇入稀疏的车流,“你看前面那辆挂车,捆货的绳结打法,是老师傅;右边那辆,尾灯有点暗,多半是线路老化,得留神它突然刹车。这路上的车啊,一打眼,就能看出七八分底细。”
赵青似懂非懂,但还是收起了手机,望向窗外。天色渐渐由墨蓝转为鱼肚白,远山的轮廓清晰起来。老周的话匣子,也随着天色一点点打开了。他讲起年轻时跑川藏线,怎么在七十二道拐上会车;讲起有一年大雪封山,困在秦岭叁天,靠一箱方便面和化雪水熬过来。“咱这行,握上方向盘,就得把‘责任心’叁个字也攥在手心。一车货,可能是工厂急着要的原料,也可能是商店等着卖的商品,更重要的,是咱自己个儿和路上别人的平安。”
中午在服务区吃饭,老周只要了一碗素面。赵青年轻,端了份红烧肉。老周看着,笑了笑:“多吃点扎实,下午你开那段山路,费神。”赵青这才知道,师傅不是抠门,是留着精神对付难走的路。这也是一种‘门道’。
果然,下午进了湖南地界,山路多了起来,弯弯绕绕。老周换到副驾,让赵青开。起初赵青还有点紧张,手心冒汗。老周也不多指点,只是在他每次并线或过弯后,“嗯”一声,或是淡淡说一句“方向回早了点”。等开过一个特别急的弯,赵青自己都觉得轮胎有点飘,老周才开口:“感觉到没?刚才离心力大了。这种路,预判比反应要紧。你得提前看到下一个弯,心里把路线走一遍。开车啊,不能只盯着车头前那几米。”
这话让赵青心里一动。他忽然觉得,老周教他的,不光是开车。夜幕再次降临时,换老周掌舵。巨大的货车变成光影河流里的一艘船。赵青看着师傅在黑暗中依旧挺直的背影,那背影似乎与这庞大的车厢、无尽的公路融为了一体。困意袭来,他迷迷糊糊地想,这日复一日的漫长路途,究竟靠什么支撑下来?是运费吗?好像不止。
后半夜,车进广东,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。路面反着光,像泼了油。老周更加专注,车速也放慢了些。在一个长下坡路段,前方一辆小车突然失控般左右扭了一下。赵青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。只见老周几乎是同时,极其平稳地轻点刹车,减速,又微微向右带了点方向,与那小车错开一个安全的距离。整个动作行云流水,没有半点惊慌。
“雨天,胎滑,它估计是压到标线了。”老周的声音依旧平稳,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一片落叶。赵青却出了一身冷汗,他真切地感受到,老周说的那种沉甸甸的“责任心”,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几秒钟里,化为了实实在在的操作。这大概就是行当里最核心、也最不容易学会的‘门道’吧。
天快亮的时候,目的地到了。货场灯火通明,等着卸货。老周把车倒进指定的月台,拉上手刹,那声长长的排气声,像一声疲惫又满足的叹息。他揉揉发涩的眼睛,对赵青说:“走,吃早饭去。吃完,你盯着卸货,我去办回单。”赵青点点头,跳下车。雨后的清晨,空气清冽。他回头看看那辆满载星月、穿越了大半个中国的货车,又看看师傅微微佝偻着走向办公室的背影,忽然觉得,自己好像看懂了一点这条漫长的路,和路上的人。新的日子,又要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