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小说
漫小说
老王蹲在街角旧书摊前,手指拂过一本封面卷了边的书。阳光斜斜地打下来,灰尘在光柱里跳舞。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,也是这样的下午,他第一次读懂了什么叫“漫”。
那时候他十六岁,课本底下总压着本武侠小说。先生讲课的声音嗡嗡的,像远处飞过的蜜蜂。他的心思却跟着书里的大侠翻山越岭,一招一式在脑子里慢动作回放。对,就是那个“慢”字——故事里的时间好像被拉长了,剑尖一滴血要坠不坠,能悬上好几分钟。可偏偏心里头急,翻页的手指快得发烫。这种矛盾,老王后来才明白,就是“漫”的滋味。
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爷叔,抬头瞥他一眼:“这本好啊,绝版了。”老王笑笑没接话。他现在早就不看武侠了,可那种阅读的感觉却像胎记似的跟着他。如今人人手机不离手,信息像高压水枪似的往脸上冲。短视频十五秒一个,文章长了都没人看。可老王总觉得,有些东西非得“漫”下来不可。
就像他楼下的早餐铺。老板炸油条从来不开大火,面团在温油里慢慢膨胀,金黄的颜色从外往里渗。吃的人急,催他快些。老板总用油乎乎的筷子点点锅:“急啥?你看这气泡,没炸透就不脆。”老王每天看着那油条浮起来,忽然觉得好小说也该是这样——得给念头留足膨胀的空间。
前阵子地铁上,他看见个姑娘捧着一本厚厚的书。车厢晃啊晃的,她用手指捻着页脚,半天才翻过去一页。老王偷偷瞄了眼封面,是本外国小说。姑娘读到某个地方,忽然停住,眼睛望着对面车窗,其实窗外是黑的,只有车厢的倒影。她就那么看了足足两分钟,然后才低头继续读。老王心里一动:这不就是“沉浸”么?
如今太多故事急着交代情节,噼里啪啦像放鞭炮。主角昨天分手今天升职明天拯救世界,读者跟着一路狂奔,跑完了却记不清路过什么风景。老王想起小时候外婆纳鞋底,针脚密密的,一针是一针。故事难道不需要这样的针脚吗?那些看似无关的闲笔,人物发愣的瞬间,窗外经过的云——它们也许不推动剧情,却让故事有了呼吸。
他最后还是买了那本旧书。封面褪色得厉害,只能隐约看出“漫游”两个字。晚上泡了杯浓茶,靠在躺椅上翻开。纸张脆了,翻页得特别小心。读着读着,老王发现这书确实“漫”——主角在山里迷了路,足足叁页都在描写各种树的形状。要是搁现在,编辑早拿红笔删光了。可老王读着那些对于松针、桦树皮的句子,竟然闻到了山里的气味。
茶凉了的时候,他读到一句话:“路不是用来赶的,是用来的。”印刷有点模糊,那个“来”字后面似乎还有个字,但被水渍晕开了。老王盯着那团墨迹看了很久。也许写作和阅读,终究是趟个人的慢行。你得允许自己迷路,允许在某个句子前面发呆,允许被一缕无关紧要的描述打动。
窗外夜色浓了,老王没开大灯,只留着沙发边一盏落地灯。光晕黄黄的,刚好罩住他和手里的书。这个角落好像突然变慢了,变软了,像一块吸饱了时间的海绵。他又翻过一页,纸张发出干燥轻柔的声响。今晚大概能读很久,也可能读几页就睡过去。谁知道呢,漫着来呗。
书摊爷叔说得对,有些东西确实在绝版。但老王觉得,那种愿意“漫”下来的心境,或许每个人心里都还存着一本。只是需要找个安静的下午,把它从落灰的角落里,轻轻抽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