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壁姐妹
隔壁姐妹
搬进这栋老楼有小半年了,隔壁一直静悄悄的。直到上个月某个周末下午,一阵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从墙壁那头渗过来,我才知道,隔壁住了人。琴声生涩,像刚学步的孩子,走几步就要绊一下。我正看书呢,被这声音搅得有点烦,心里嘀咕:这隔音可真够差的。
真正见面是在楼道里。我下楼倒垃圾,她正费劲地把一个大纸箱往屋里拖。看见我,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身,给我让路。“刚搬来?”我随口问。她抬起头,擦了擦汗,笑起来眼睛弯弯的:“不是,住挺久了,就是平时安静。”我才看清她的样子,年纪很轻,穿着简单的家居服,那股子局促劲儿,像个刚毕业的学生。纸箱角上印着“图书”两个字,裂开的口子里,露出好几本琴谱的边角。
自那以后,我开始留意到更多细节。她的琴声固定在每周叁晚上和周末下午响起,雷打不动。从最初的磕磕绊绊,到后来能勉强成调,进步是能听出来的。有次在楼下小超市碰上,她买了一大袋速冻水饺。结账时手机网络不好,她站在那儿有点窘。我顺手帮她刷了,她连连道谢,说要转给我。我说小事儿,又开玩笑问她:“天天练琴,是老师吗?”她摇头,声音轻轻的:“就是自己喜欢。小时候家里没条件,现在……算补课吧。”说这话时,她眼神亮了一下,又很快垂下去看手里的袋子。
一个雨夜,我家的保险丝突然烧了,屋里一片漆黑。我对着电箱束手无策,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隔壁的门。她开门时手里还拿着笔,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。听我说完,她二话没说,回身拿了个手电筒就跟我过来。她居然懂一点电路,帮我照着亮,指点我该换哪个开关。暖黄的光圈里,我瞥见她指尖有淡淡的茧子,看来练琴是真的下了苦功。修好后,我请她喝杯茶。她坐在我那张旧沙发上,比在楼道里放松了些。我们聊起来,才知道她叫小雯,在一家设计公司做绘图员,每天对着电脑坐七八个钟头。弹琴是她给自己留的“后花园”,她说,手指在黑键白键上按下去,听到实实在在的声音,才觉得这一天没白过。
那天之后,我们算真正认识了。偶尔在楼道遇见会多聊两句。我知道了她攒钱买了那架二手钢琴,知道她跟着视频一点点自学,进度慢,但心里踏实。她说,有时候画图稿画到头晕眼花,回到家摸到琴键,心就静了。这大概就是某种精神寄托吧,把现实里的疲惫,都放到那些音符里去。
昨晚,我又听见了她的琴声。这次弹的是《献给爱丽丝》,已经很流畅了,甚至有了点轻柔的起伏。我放下手里的活儿,静静听了一会儿。墙壁薄有薄的好,那些曾经觉得打扰的声响,现在听来,倒像是一种陪伴。我想象着她坐在琴前的样子,一定是专注的,甚至带着点神圣感。在这个人人盯着手机屏幕、脚步匆忙的时代,能为自己守住一点“不实用”的爱好,每天浇灌一点点,让它慢慢长出枝叶来,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今天早上出门,正碰上她。她主动跟我打招呼,说昨晚试着录了段曲子,自己听了还算满意。我说我听见了,弹得真好。她脸上掠过一丝惊讶,随即变成一种很温暖的笑容。我们并肩走下楼梯,老楼的台阶发出熟悉的吱呀声。走到楼门口,阳光正好洒进来。她要去赶公交车,冲我挥挥手,脚步轻快地融进了人群里。我站在那儿,忽然觉得,这座冷漠的城市,这栋灰扑扑的老楼,因为隔壁有了这样一段琴声,这样一个默默努力的人,变得不太一样了。那琴声像一根细细的线,不仅串起了她的日夜,也无意间,在我这邻居的生活幕布上,缀上了一星柔和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