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人澡人人射
人人澡人人射
小时候在村里，夏天的傍晚总有个固定节目。男人们收工回来，端着木盆，拎着毛巾，聚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的井台边。井水被太阳晒得温温的，一桶泼在地上，热气“滋啦”一声腾起来。他们赤着膊，互相招呼着，水花四溅，笑声粗粝。那是真真切切的“人人澡”，洗去一天的泥土和疲乏。而孩子们呢，举着用竹片和橡皮筋做的水枪，在旁边追打嬉闹，那大概就是最原始的“人人射”了。水珠在夕阳里划出一道道短短的彩虹，混着皂角的味道，成了记忆里最鲜活的夏天。
你说，这跟现在隔着屏幕，动动手指的“冲澡”和“射击”，是一回事吗？好像完全不是了。那时候的“澡”，是实实在在的水流过皮肤；那时的“射”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水弹，打在谁身上，谁就哇哇大叫着追过来。它连着地气，带着温度，掺着人情味儿。现在呢？这两个字被搬到了网上，裹上了一层叫人看不真切的虚拟外衣。
网络这东西，真是个奇妙的场域。它能把最日常的行为，抽象成符号，然后赋予它完全不同的能量。躲在滨顿后面，人的胆子好像变大了，情绪也更容易失控。一点火星子，就能燎起一片原。观点的碰撞，常常演变成言语的“射击”，子弹是匿名的、尖锐的、不负责任的。每个人似乎都端着一把无形的“水枪”，但里头装的，可能不再是清凉的井水。
另一方面，那个“澡”字，又指向一种想要“洗白”自己的冲动。在纷乱的信息和观点里打滚了一天，谁不想找个地方“冲个凉”，让自己显得干净、正确、置身事外呢？于是，我们看到各种姿态的“清洗”，急于划清界限，急于表明立场，用口号代替思考，仿佛喊得越大声，自己就越是洁净无瑕。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表演？
这么一想，就有点怀念老槐树下的那个傍晚了。那里没有绝对的干净，泥点子甩到谁身上，笑笑也就过去了；那里也没有恶意的射击，水枪打在身上，凉丝丝的，引来的是更欢快的反击。那是一种建立在真实接触上的社群互动，你知道对面是谁，知道玩笑的边界在哪里。而现在的很多网络表达，缺失的恰恰是这种真实的“触感”和共情的“温度”。我们急于发声，却忘了倾听；急于辩驳，却疏于理解。
当然，我不是说要把网线拔了，回到井台边去。时代往前走，这是必然。只是觉得，在参与这场虚拟世界的“人人澡人人射”时，或许我们可以带上一点从井台边学来的老派智慧：知道水可以降温解乏，也能把人呛着；知道玩闹要有分寸，看清对面的是谁。让网络表达多一点那个夏日傍晚的透亮和直接，少一些浑浊的戾气与刻意的表演。毕竟，我们最终想得到的，不是一场混战后的狼藉，而是像洗完一个痛快澡之后那样的，通体舒泰，和可以安心坐下来，看看星空的心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