惫辞测别耻谤沟厕
惫辞测别耻谤沟厕
这事儿得从老城区的拆迁说起。我们那片儿,最后一批老式公厕要拆了。灰扑扑的水泥墙,绿色的木门,门闩永远有点歪,隔间上头空着一大截。拆之前,社区说要搞个“告别仪式”,征集老照片。我在家翻箱倒柜,结果在爷爷的旧书夹层里,摸出一本硬壳笔记本。
本子不是爷爷的,扉页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:“陈默”。翻开来,里面不是日记,而是一幅幅钢笔速写,画的都是那个即将被拆除的公厕。角度很奇怪,是从各个隔间内部向外看的视角:斑驳的门板,透过上方空隙看到的一角天空,地上反光的水渍,从门缝下看到的半双别人的鞋。
我起初觉得有点膈应。这视角,太私密了,甚至有点……“窥视”的味道。但看着看着,感觉变了。这些画没有一丝猥琐,反而透着一种奇怪的专注和寂静。有一张画的是从隔间里看出去,傍晚的光线斜射进来,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、破碎的金色光影,美得让人心里一颤。
我拿着本子去问社区里最老的住户,九十多的李阿婆。她眯着眼看了半天那个名字,一拍腿:“陈默啊!那个‘厕所画家’!”
李阿婆说,陈默是七八十年代住在这一带的怪人。他不爱说话,总背着个画夹。别人写生去公园、去江边,他倒好,就爱钻公厕。“那时候条件差,公厕味道大,夏天更是……可他就能在里面一待好久。街坊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,小孩儿还拿石头丢过他。”
“那他画这些干嘛呢?”我问。
“谁知道呢。”李阿婆摇摇头,“后来他好像生了病,搬走了,再没消息。这本子,兴许是你爷爷当年收废纸时无意留下的。”
我回到家,又仔细翻看那些画。忽然明白了那种“窥视感”从何而来——我们太习惯将“厕所”和“隐私”直接等同于“不洁”与“禁忌”。但陈默的“窥看”,对象似乎不是人,而是那个被所有人嫌弃、却承载了无数人最基本生理需求的“空间”本身。他窥看的是光线如何在粗糙的水泥墙上移动,是水流在沟槽里形成的纹路,是时间在这个最不被在意的角落留下的磨损痕迹。
这是一种极其孤独的“凝视”。他选择的,是一个最公共又最私密、最功能化也最被忽视的场所。他的笔,把那种混合着气味、潮湿、窘迫和短暂放松的复杂氛围,凝固成了沉默的线条。这需要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,才能屏蔽掉所有外界的评判和不适,抵达一种纯粹的观察。
拆迁那天,我去了。推土机轰隆隆地响,墙壁倒塌扬起灰尘。我忽然想起笔记本里最后一幅画:从公厕内部,看向门外一片模糊的、晃动的光晕,仿佛门外是另一个喧嚣的世界。陈默是不是一直坐在那个寂静的“里面”,观察着所有匆匆而来、匆匆而去的“外面”?
公厕没了,原地会建起一个社区小花园。以后的人们,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时,不会知道脚底下曾是一个怎样的世界,更不会知道,曾有人那么认真、那么沉默地“窥看”过那里。那种独特的“凝视”,连同它凝视的对象,一起被埋进了地基里。
我把笔记本收好。它不是什么艺术品,却比很多昂贵的画册更重。它记录了一种消失的视角,一种对“废弃”之物的郑重其事。我们每天都在“看”,但有多少时候,我们真正地“凝视”过那些构成我们生活背景,却从未被真正看见的角落呢?或许,真正的看见,都需要一点像陈默那样的,不顾一切的、笨拙的偏执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