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家乱小说
全家乱小说
老张最近总往旧书摊跑。不为别的,就想淘换几本“有意思”的。那天太阳挺毒,他蹲在一个摊子前,汗珠子顺着脖子往下淌,手指在一摞旧书脊上划过。忽然,一本连封皮都快掉了的厚册子被他抽了出来。书名四个字,印得模糊:《全家乱小说》。
“嘿,这名字……”老张心里嘀咕一声,有点好奇,又觉得这书名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怪。他翻开第一页,纸张黄得厉害,一股子霉味儿。里头写的不是什么香艳故事,倒像是本流水账。开头就是:“民国三十七年,腊月廿三,灶王爷上天。祖父卖掉了最后两亩水田,换了三袋洋面,全家吃了顿饱饺子。”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是一码事。
他随手往后翻。后面记的事儿更琐碎:谁家孩子满月送了几个鸡蛋,过年兄弟俩为分半只鸡吵了嘴,老太太藏起来舍不得吃最后发了霉的糕点……全是些鸡毛蒜皮,家长里短。可怪就怪在,这书里记的,好些事儿的细枝末节,竟跟他们老张家过去口口相传的那些老话儿,隐隐约约对得上。比如书里写“长子脾气倔,为修祖屋的椽子,和邻村木匠争执不下”,老张就听他爹讲过,他大爷爷年轻时的确因为几根房梁木料,跟人红过脸。
老张的心跳有点快了。他合上书,看了看摊主。摊主是个眯着眼打盹的老头儿,对这本书似乎毫不在意。老张花了五块钱,把它买回了家。
晚上,台灯底下,他看得越发仔细。这本书没有作者名,但笔迹从工整到潦草,换了不止一种,像是一家人接力写的。越往后翻,年代越近。他看到了“公社”、“粮票”这些词儿,心揪了一下。翻到某一页,他的手停住了。那一页写着:“庚申年夏,大雨连旬,老屋东墙渗水,三子连夜用油毡遮挡,不慎跌伤左脚,月余方愈。” 老张猛地抬起自己的左脚——脚踝处有一道淡淡的疤,那是他八岁那年夏天,家里老房子漏雨,他帮着递东西时从凳子上滑倒磕的。年份,事件,受伤部位,全对得上。
这已经不是巧合了。他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来。这本书,难道记录的是他们“家”的“乱”?不是乱七八糟的乱,是纷乱、变迁、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琐碎日常,汇成的一条河。它像一面镜子,冷冰冰地照着这个家族几十年的悲欢离合,柴米油盐,那些被记住的和被遗忘的。
他着了魔似的继续翻。后面的笔迹越来越新,甚至出现了圆珠笔的蓝印。他看到了父母的婚事,写得极其简单:“两家换帖,置办桌椅衣柜,新妇入门。” 也看到了对于自己出生的一行字:“添丁,母子平安,父喜,购红糖二斤。” 就这么平铺直叙,没有任何修饰。
书的最后几页,是空白的。老张盯着那泛黄的空白页,出了很久的神。台灯的光圈拢着他,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。他忽然明白了,这本书的“乱”,在于它毫无掩饰地呈现了一个家族最真实的肌理。没有英雄,没有传奇,只有一代又一代人,在各自的时代里,应对着具体而微的生存。那些争吵、温情、算计、牺牲,像一团乱麻,却也是扎扎实实的生活。
第二天,老张从抽屉里翻出一支好久不用的钢笔,吸满墨水。他坐在书桌前,翻开那本《全家乱小说》的最后一页,在空白处,工工整整地写下:“癸卯年春,购得此书,惊觉渊源。长女将于下月赴外地任职,妻连日絮叨,为其备衣物干货,塞满两箱。昨夜家宴,饮米酒半盅,微醺。” 写完,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仿佛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接。窗外的阳光照进来,落在那些新旧交织的字迹上,空气里浮动的灰尘,都像是有了分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