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霞2015
秋霞2015
翻出这张照片时，窗外的梧桐叶正打着旋儿往下落。照片有点旧了，边角微微卷着，颜色却还鲜亮。那是2015年秋天，在老家屋后的山坡上拍的。一片燃烧似的枫林做背景，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开衫，笑着，眼角细细的纹路像秋阳下的涟漪。
秋霞不是她的本名。大家都这么叫她，因为她是那年秋天，从山外嫁进我们村的新娘子。2015年，村里通网还没两年，智能手机还是个新鲜玩意儿。年轻人开始往外涌，老人们守着老屋和田地。秋霞的到来，像给这个渐渐安静的村子，添了一抹不一样的亮色。
她爱笑，声音清亮亮的。会在傍晚端着碗，坐在门槛上和邻居唠家常。谁家媳妇和婆婆拌嘴了，她总能叁言两语，把两边都说得心里舒坦些。她的手巧，会拿旧毛线织出时兴的花样，会做一种特别的辣酱，拌面条吃能香掉眉毛。村里人都说，张家小子有福气，娶了个“能人”回来。
可我知道，秋霞心里揣着事儿。她常一个人望着通往山外的路发呆。有次我问她看啥呢，她收回目光，笑了笑说：“看看天边的云，飘到哪儿去了。”后来我才从母亲那儿听说，秋霞嫁过来前，在镇上的服装厂做过小组长，手脚麻利，心气也高。是家里老人身体不好，才不得不回来，经人说合，成了我们村的媳妇。
那年的秋天特别长，阳光金灿灿的，晒得人心里发懒。秋霞却好像闲不住。她撺掇着几户人家，把后山那片野生的毛栗子、山柿子收了，又琢磨着怎么弄出去卖。那时候，村里人卖山货，要么等贩子上门压价，要么自己起大黑背到镇上集市，费劲不说，也卖不上好价钱。
我记得那天下午，她来我家，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我，能不能教她用用电脑。她说她在镇上见过别人在网上卖东西，心里一直惦记着。我搬出那台老旧的台式机，帮她注册了一个账号。她学得认真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商品描述，给毛栗子、辣酱拍照——用的是她那部像素不高的手机。光线不好，拍出来的山柿子黑乎乎的，她也不气馁，摆弄了半天，终于拍出一张满意的，金黄透亮，像个小灯笼。
过程当然不顺利。一开始根本没人问。物流也是大问题，得把东西先捎到镇上的快递点。秋霞就每周固定两天，骑着那辆叮当响的自行车，载着打包好的山货，往返二十几里山路。她丈夫起初不太乐意，觉得她“瞎折腾”。秋霞也不争辩，只是默默做着。直到第一笔订单真的来了，是邻省的一个客人，说辣酱味道正，一下子要了十瓶。
那个傍晚，秋霞特意送来一瓶新做的辣酱。脸上的笑容，比照片里还要亮。她没说什么豪言壮语，只是眼里那点望向山外的光，更实在了些。后来，找她买山货的人慢慢多了起来，虽然谈不上多大生意，却也让村里好几户人家，多了条来钱的路子。更重要的是，好像有什么东西，悄悄在村里人心里生了根——山外的世界，或许没那么远。
如今再看这张照片，2015年的秋霞，定格在最好的年纪。她没改变什么宏大的命运，只是像一颗落进平静湖面的石子，荡开了一圈实实在在的涟漪。那片枫林年年红，当年的山道也早已修得平整。我听说，她现在开了个小网店，不仅卖山货，还把村里老人们做的虎头鞋、绣花鞋垫也搬了上去，生意挺红火。
窗外的叶子还在落，一层迭着一层。秋天总是这样，一边是凋零，一边是丰盈的收获。而有些改变，就像种子埋进土里，当时看不见动静，却会在往后的许多个春天里，悄悄冒出芽来。我想，这就是那个秋天，留给我们最珍贵的东西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