靠逼的
靠逼的
老张蹲在马路牙子上,嘬了口快烧到滤嘴的烟,眯着眼看对面工地上那台打桩机。“咚——咚——”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,震得脚底板发麻。他忽然就蹦出这么一句:“这日子,真他妈是靠逼的。”
边上等活儿的几个零工听了,先是一愣,随后都咧开嘴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,嘿嘿地笑起来。这话糙,可理儿不糙。他们这群人,谁不是被日子“逼”到这份上的?老家地薄,收成糊不住一家老小的嘴,孩子学费像个无底洞,爹娘药瓶子不能断。没得选,只能扛起铺盖卷,挤进绿皮火车,被生活一脚“逼”到了这灰扑扑的城里。
“逼”这个字眼,听起来刺耳,带着股蛮横的劲儿。可你细琢磨,它里头藏着一种被动的、甚至有点狼狈的启动。就像那台打桩机,不靠那股子向下“逼”的狠劲,桩子能进到地底下去?我们很多人做事,开头往往不是因为胸有丘壑、蓝图在握,而是因为身后没路了,或者屁股上着了火,被现实“逼”到了墙角,这才咬着牙,瞪着眼,硬生生挤出一条缝来。
我认识个开小馆子的老板娘,大家都叫她王姐。前几年下岗,屋漏偏逢连夜雨,丈夫开货车出了事,腿脚落了残疾。家里一下子塌了半边天。她愁啊,整宿整宿睡不着,头发大把大把地掉。能怎么办?哭完了,日子还得过。她就被“逼”着,盘下了街角一个不到十平米、以前卖报刊亭的铺面。起早贪黑,一个人当叁个人用,揉面、调馅、招呼客人、算账。最开始,包子不是碱大了就是馅咸了,没几个客人。她也不吭声,自己蹲在门口,把失败的包子一个个吃掉,琢磨明天该怎么改。
你说她那时懂经营、懂餐饮吗?她懂个啥!纯粹是被穷、被责任、被那份不想趴下的心气儿给“逼”的。这股“逼”出来的劲儿,反而让她心无旁骛。馅料怎么才能鲜而不腻,面皮怎样才暄软有嚼劲,她一点点试,一点点改。如今她家包子,成了那条街早餐的招牌,队伍能排到马路对面去。人们夸她手艺好,有韧劲。只有她自己知道,哪有什么天生的手艺,都是被生活拿小鞭子在后头,一下一下“逼”出来的。
当然,不是所有被“逼”都能逼出条路。也有人被逼急了,走了歪路,或者干脆躺下了,再也起不来。这其中的分别在哪呢?我觉着,关键可能在于,你在被“逼”着往前走的时候,脑子里那根弦是绷着的还是断掉的。是光顾着骂娘、觉得全世界都欠你的,还是能在喘不过气的间隙里,拧着眉,去瞅一眼那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光,哪怕就一丝,然后试着把手伸过去。
王姐说她那时候,没想过能做成现在这样。她就想着,今天的面发得比昨天好一点,明天的馅料能不能多卖出十份。这点小小的、具体的盼头,像黑屋子里一根划亮了的火柴,虽然微弱,但能照见眼前的一小步。就是这一小步一小步,领着她从那个透不过气的墙角,慢慢挪了出来。
老张把烟屁股摁在地上,碾了碾,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。“歇够了,得去找活儿了。”他说。工头那边还没信儿,他打算再去另一个建材市场门口转转。日子是“靠逼的”,这话不假。但被逼着动弹,总好过被逼到绝境却一动不动。动弹了,就有可能在那些看似毫无选择的“逼仄”里,腾挪出一点空间,磨出一点属于自己的光亮。那打桩机的声音还在响着,沉闷,但一声接着一声,固执地,向着地底深处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