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情人宾馆露脸对白
老情人宾馆露脸对白
宾馆房间的窗帘拉着，只留了盏床头灯，光线昏黄得有点暧昧。李建国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，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扶手上起球的绒布。门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张秀英进来了，带进一股走廊里潮湿的、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。
两人对看了一眼，又飞快地挪开。快叁十年没见了吧？上次分开时，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，现在呢，李建国摸了摸自己微秃的头顶，张秀英眼角那深深的纹路，在昏光下也藏不住了。
“坐吧。”李建国嗓子有点发干，指了指对面的床沿。张秀英没坐床，拖了书桌前的椅子，和他隔开几步远。这距离，像是丈量过似的。
空气静得能听见空调外机沉闷的嗡鸣。谁也没想到，这辈子还能再见，还是在这地方。同学会散了场，几个老同学起哄，非要他们“找个地方好好聊聊”。那眼神里的促狭，他们都懂。鬼使神差的，谁也没坚决推辞，就这么一前一后，进了这家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的宾馆。
“你……这些年，还行？”李建国先开了口。话一出口就觉得蠢，像句最乏味的台词。
“就那样。”张秀英拢了拢头发，声音平平的，“儿子大学毕业了，在南方工作。老伴前年中风，现在能慢慢走几步。”她说得很快，像汇报工作，把“老伴”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楚。李建国心里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。他知道，她这是划界线呢。
“你呢？”她问，眼睛看着地毯上抽象的污渍。
“我？老样子，厂子早退了，现在给儿子看看店。”李建国顿了顿，“她……五年前走的，癌。”这个“她”字，他说得轻，但在安静的房间里，却格外清晰。他看见张秀英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又是一阵沉默。但这次沉默里，好像多了点别的东西，不再是纯粹的尴尬。那些被岁月深埋的、以为早已风干的情感，在这密闭的、与外界隔绝的小小空间里，似乎悄悄探出了一点触须。这宾馆房间像个时间的孤岛，把他们从各自的现实里暂时打捞出来。
“还记得吗？”张秀英忽然抬起头，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他，眼里有点模糊的光，“那年冬天，在江边，你手冻得通红，非要给我捂手。”
李建国一愣，记忆的闸门“轰”地一下被撞开。怎么会不记得？那天风很大，她的手指冰凉，他笨拙地握着，呵着气，觉得自己像个英雄。“记得。”他声音哑了，“后来回去，你妈还骂了你一顿，说野到那么晚。”
两人几乎同时，极轻微地笑了一下。笑意很短，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，漾开一圈涟漪，又迅速归于平静。可那潭水，到底是不一样了。
“那时候真傻。”张秀英叹了口气，那口气悠长，像把几十年的重量都叹了出来，“以为日子长着呢，什么都能扛过去。”
“是我们没扛住。”李建国接过话。这是今晚第一次，触及到那个分手的核心。当年为了什么？好像是她家里坚决反对，嫌他穷，没前途。也好像是他年轻气盛，说了伤人的话。具体的争吵都模糊了，只剩下一种钝痛的感觉，和后来各自仓促结婚、生子的漫长岁月。
“现在说这些，没啥意思了。”张秀英摆摆手，像是要挥开看不见的烟雾。她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把窗帘拨开一条细缝。外面城市的霓虹灯光流泻进来，在她侧脸上划过一道冷暖交织的光痕。“我就是……就是有时候会想，要是当年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她停住了。李建国的心提了起来，等着。但那后半句，她终究没有说出口。有些话，过了那个年纪，过了那个时辰，就再也说不出了。说出来，除了平添烦恼，还能怎样呢？他们各自的船，早已驶离了那个共同的码头，航行了太远。
她转回身，脸上恢复了那种平静的、甚至有些疏离的神情。“不早了，”她说，“我该回去了。他……一个人在家，我不太放心。”
李建国也站起来，点了点头。那句“再坐会儿”在舌尖滚了滚，终究咽了回去。他看着她拿起外套和手提包，动作利落，是个操持惯了家务的女人的样子。那个江边冻得鼻头发红、眼睛亮晶晶的姑娘，真的只留在记忆里了。
走到门口，张秀英的手搭在门把上，停顿了几秒。没有回头，声音低低的：“保重身体，少抽点烟。你以前就咳。”
门轻轻关上了。李建国站在原地，听着走廊里脚步声渐渐远去，直到消失。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，还有那股淡淡的、她留下的、似有若无的雪花膏的香气。他慢慢坐回沙发椅，看着对面空了的椅子，忽然觉得累，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。这次见面，像把一本旧书匆匆翻了一遍，合上后，心里空落落的，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涛骇浪，只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，弥漫在这间暂时属于他的、狭小的宾馆房间里。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，他们的对白，却已经彻底落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