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大香
伊人大香
这香味，是什么时候开始记得的呢？似乎不是突然闻到的，倒像是从记忆的缝隙里，一点一点，慢慢渗出来的。像老房子里，午后阳光晒在樟木箱子上，那股子暖洋洋的、带着时光味道的香气，不张扬，却怎么也绕不开。
小时候，总觉得“香”是属于柜子里那个铁皮盒子的。奶奶的“伊人”牌香粉，装在一个淡绿色的圆盒里，盒盖上印着个穿旗袍的女子，眉眼弯弯的，说不上多美，却有种说不出的妥帖。奶奶用的时候，总是极小心地掀开盖子，用粉扑轻轻蘸一点，然后在手心匀开了，再往脸上轻轻按。那时候的空气，会忽然变得很安静，细白的粉雾在光柱里缓缓沉浮，一股清雅的、带着些许凉意的花香便弥漫开。那味道，好像把整个燥热的下午都给定住了。
后来长大了，见识过各式各样的香气。有的浓烈得像一场袭击，隔着老远就宣示自己的存在；有的又精致得过分，像是实验室里精心调配的公式，每一缕都写着“昂贵”两个字。可不知怎的，总觉得它们缺了点儿什么。是了，缺了那种“人”的气儿。那些香味，是飘在空中的，是附着在物件上的，却不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。
直到有次回老家，在箱底又翻出那个淡绿色的空盒子。盒盖上的“伊人”二字都有些模糊了，我下意识地打开，里面早已没有了香粉，可就在那一瞬间，那股熟悉的、清幽的香气，竟仿佛隔着几十年时光，幽幽地飘了出来。我愣了一下，随即明白，这或许不是盒子残留的香味，而是我记忆深处，对于奶奶、对于那些缓慢午后的一切感觉，被这个旧物给唤醒了。原来，真正的“大香”，从来不是鼻子先闻到的，是心先记住的。
这种个人记忆的香气，比任何香水都来得持久，也来得私密。它不讲究前调中调后调那些复杂的章程，它就是那么浑然一体地，和某个人的体温、神态、甚至她周围的空气联系在一起。奶奶身上那股淡淡的“伊人”香，是和她的蓝布衫、手上的银顶针、还有她慢悠悠讲故事的声音混在一起的。那味道，闻着让人觉得安心，觉得日子就该是这么不慌不忙地过。
再想想，我们每个人心里，大概都存着这么一股“大香”吧。也许是妈妈厨房里的油烟味混着饭菜香，也许是少年时倾慕之人路过时，衣角带起的一丝皂角清气，又或者是故乡雨后泥土与青草的气息。这些味道，平常锁在心底的某个角落，自己也未必察觉。可一旦被某个似曾相识的瞬间触碰，它们便会轰然苏醒，带着彼时所有的画面与温度，将你温柔地包裹。这大概就是感官印记的魔力，它比文字和图像更直接，也更霸道。
如今，那个“伊人”香粉怕是早已不再生产了吧。街市上有无数更时髦、更迷人的选择。可有时候，在喧嚣过后，在独处的片刻，我还会想起那股子悠远的香气。它提醒着我，在这追逐光鲜与强烈的世界里，还有一种美，是淡淡的、内敛的，是需要时间慢慢沉淀，需要用心去“品”而不是用鼻子去“闻”的。这种沉淀之美，或许不够惊艳，却足够悠长，长到可以陪伴一个人，走过很远很远的路。
香味终会散，记忆里的那缕“大香”，却好像永远不会。它成了生命底色的一部分，静静待在那里。当你走得太快、太累的时候，它便悄然浮现，给你一种说不出的慰藉，仿佛在说，你看，有些东西，一直都在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