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老丈人同睡一张床
和老丈人同睡一张床
这事儿得从头说起。我和媳妇回她老家过年，本来安排得挺好，我睡客房，老丈人睡主卧。可谁曾想，老家那客房的门锁坏了，北风跟不要钱似的往屋里灌，窗户还哐哐响。媳妇跟她妈挤一屋说悄悄话去了，客厅沙发又短又硬。老丈人抽了口烟，瞅了瞅我，又瞅了瞅他那张宽大的老式木床，说了句：“要不……咱爷俩凑合一宿？”
我脑子里“嗡”了一声。同睡一张床？和我那平时话不多、表情严肃的老丈人？这比第一次去他家吃饭还让人紧张。可嘴上还得赶紧应着：“哎，好，好的爸，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关了灯，躺下。黑暗一下子把空间压缩了，我能清晰地听见他那边翻身时床板的吱呀声，还有他略显沉重的呼吸。我俩像两根笔直的筷子，规规矩矩地躺在床的两边，中间隔着条“楚河汉界”，感觉还能再躺下两个人。谁也不敢动，生怕碰着对方。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烟丝味儿，还有旧棉被晒过太阳的味道。
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漫长的一夜。我瞪着天花板，心里琢磨着，这算怎么回事儿啊。老丈人忽然清了清嗓子，我浑身一激灵。
“睡不着吧？”他声音低低的，在黑暗里听着倒比白天柔和。
“啊……有点，爸您也还没睡？”
“人老了，觉少。”他顿了顿，“这床，还是她妈妈在的时候打的，结实。”
我“嗯”了一声，不知道接什么话。沉默又漫上来，但好像没那么僵了。
“你刚来家那会儿，”他突然又开口，话题跳得有点远，“在客厅跟我下象棋，手都在抖。”
我脸上有点发烫，没想到他注意到了。“那时候……紧张。”
“紧张啥？”他好像轻轻笑了一下，“我又不吃人。”
这话匣子一打开，就有点收不住了。也没聊什么惊天动地的事，就是些零碎的片段。他说媳妇小时候调皮，爬上这床摔下来，磕破了额头，他急得抱着就往卫生院跑。他说这房子的一砖一瓦，怎么慢慢添置起来的。他的话比过去几年加起来的都多，声音平稳，像在讲别人的故事，又像在把一些很重的东西，轻轻卸下来。
我听着，偶尔应两声。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了，那条“楚河汉界”好像也模糊了。我才发现，我一直有点怕他，不是怕他这个人，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好，达不到他心里那个标准，那种女婿该有的样子。可就在这张老床上，在黑暗里，那些无形的标准好像悄悄化了。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小心翼翼对待的“老丈人”，更像一个……有点疲惫的、普通的父亲。
后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。半夜感觉他起来，轻手轻脚地给我掖了下被角。那个动作很轻，却让我心里猛地一酸。
天亮了，我醒来时他已经起了。屋里飘着粥香。吃早饭时，气氛好像不一样了。他给我夹了根油条，很自然地说：“多吃点，今天冷。”我也没那么拘谨了，点头接过。
那张老床，成了我和他之间一个奇特的纽带。它见证了一个家庭的变迁，也意外地容纳了一次男人之间笨拙的交流。后来门锁修好了，我再回去还是睡客房。但每次走过那间主卧，看到那张床，心里都会泛起一种很踏实的感觉。
男人之间的感情，有时候真怪。正儿八经地谈话、吃饭、喝酒，可能都隔着一层。反倒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、甚至有点尴尬的近距离空间里，在黑暗的掩护下，有些东西才悄然流动起来。那晚之后，我和他之间好像有了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。一起抽烟时，沉默也不觉得难受；干活时，递个工具就知道对方要什么。
一张床，睡出了不一样的亲近感。它让我摸到了一点这个沉默男人内里的温度，也让我放下了心里那点绷着的劲儿。这大概就是生活给你安排的，最意想不到，也最实在的课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