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中村础痴
城中村础痴
老陈把电动车靠在“兰州拉面”的招牌下，抬头看了眼头顶。那些电线像藤蔓一样缠绕着，把天空切成碎块。这边晾着工装裤，那边飘着花衬衫，楼和楼贴得那么近，能听见对面屋里电视的新闻声，还有小孩的哭闹。他就住这楼上，一个十五平的单间，月租八百五。
晚上十点，他拖着身子回到屋里。隔壁小夫妻的争吵隐隐约约，像背景音。他摸出手机，屏幕的光照亮了那张有些疲惫的脸。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，某个角落跳出来的小窗口，标题直白又扎眼，带着“城中村”几个字。他手指顿了一下。这地方他太熟了，嘈杂、拥挤，却又藏着无数像他一样活生生的人。他心里有点别扭，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。这玩意儿，怎么就跟自己每天走过的湿漉漉的巷道、闻着的油烟味扯上关系了？
他点了根烟，没抽。脑子里过的是白天的活儿——工地上的灰尘，工头的大嗓门，还有永远算不清的账。这窄小的房间是他的堡垒，也是他的壳。那些光鲜亮丽的世界在玻璃幕墙后面，而这里，是另一种真实，汗味、尘土、还有实实在在的生存。那种视频，他听说过，打着“纪实”、“真实”的幌子，背景往往是这种乱糟糟的出租屋，演员穿着廉价衣服，剧情粗糙得可笑。它们消费的，不就是这片土地上的烟火气和人间的疲惫么？把普通人的日常空间，扭曲成一种猎奇的背景板。
老陈摁灭了手机屏幕。黑掉的屏幕像面镜子，映出他模糊的脸。他在想，楼下卖炒粉的阿娟，凌晨叁点就起来和面；隔壁修手机的阿强，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。大家挣扎着，活着，盼着日子能好一点。这乱糟糟的城中村，是无数人落脚的第一个码头，是梦想和现实碰撞得最直接的地方。它不该，也绝不能，被简化成那种视频里一个轻浮的、充满暗示的符号。
窗外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，由近及远。楼下的烧烤摊正是热闹的时候，有人碰杯，有人大笑。这些声音充满了生命力，粗糙，但真实。他想，真实的生活在这里，在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后面，在每一个早起晚归的身影里。它是在汗水里泡着的，是在斤斤计较里磨出来的，是在对明天的模糊期盼里撑下去的。这种真实，厚重得很，也复杂得很。
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，像一层油腻的浮沫，漂在最表面。它们刻意放大甚至虚构某些边缘的、不为人知的角落，满足着屏幕另一端一些人的窥探欲和想象。可这层浮沫下面，才是城中村真正的河流——缓慢，沉重，承载着重量，默默流向某个地方。老陈忽然觉得，自己这一刻的清醒，比什么都重要。他看清了那浮沫是什么，也便知道了脚下土地的实在。
他重新拿起手机，这次，他点开了一个教人水电维修的视频。主播正费力地讲解怎么换老化的阀门，背景似乎也是个杂乱的小房间。老陈看得很认真，甚至拿出本子记了两笔。这破水管子上周就有点漏水，该修修了。窗外的市声渐渐低下去，夜晚深了，明天还得早起。这个小小的房间，和这个房间里的人，依然在属于他自己的轨道上，稳稳地运行着。他知道自己是谁，也知道自己在哪里。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