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床春水有几分钟
满床春水有几分钟
老陈最近总跟我念叨一句话,他说,人这辈子,真正属于自己的“满床春水”,能有几分钟呢?我当时正在喝茶,差点没呛着。这说法,怪新鲜的。满床春水,听着像旧小说里香艳的词儿,可从他嘴里出来,倒沾了点哲学味儿。
他说的,当然不是字面意思。他指的是那种“全然的沉浸”。就像你小时候,蹲在蚂蚁窝边上看一下午,太阳挪了位置都不知道;或者像你第一次笨手笨脚给喜欢的人织条围巾,针脚歪歪扭扭,心里却暖烘烘的,时间在你手指间流走,你浑然不觉。那种时候,你整个人,从头发丝到脚后跟,都泡在一件事里,心无旁骛。那种状态带来的“沉浸体验”,千金难买。
可你看看现在。手机就在手边,嗡嗡一震,你就得拿起来瞅瞅。工作群在闪,朋友在晒,算法推给你一堆你可能“感兴趣”的东西。我们的时间,被切成了一分钟一分钟的碎片,像一床打满补丁的旧被子,看着挺大,可没一处是完整暖和的。你想静下心看本书,念头刚起来,手已经不自觉滑开了屏幕。那“满床”的、浩浩荡荡的专注力,早就漏得只剩一滩水渍,还很快就被各种信息擦干了。
老陈是个木匠。他给我看他做的一个榫卯小匣子,不用一根钉子,严丝合缝。他说,做这盒子最后打磨的那几个小时,就是他的“满床春水”。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了木头与砂纸摩擦的沙沙声,心思全都跟着手指的触感走,哪儿该重,哪儿该轻,心里跟明镜似的。那段时间,是“溜走”的,但你丝毫不觉得被偷走,反而觉得是赚了,是生命被实实在在地填满了。
这让我想起以前在乡下外婆家,看她在灶台前熬一锅糖稀,准备做芝麻糖。她就那么静静地守着,看着火,看着锅里咕嘟咕嘟的气泡由大变小,颜色由浅变深。她的身影映在墙上,一动不动,像幅剪影。那整个下午的时光,仿佛都凝在了那锅渐渐浓稠的甜蜜里。那种专注,有一种神圣的日常感。现在呢?我们一边刷着短视频,一边心不在焉地吃饭,连滋味都尝不真切。
所以,“有几分钟”真是个扎心的追问。我们好像很忙,日程表塞得满满当当,可夜深人静时一回想,又觉得空落落的,想不起几件让自己心里“咯噔”一下沉进去的时刻。我们的注意力,成了最抢手的资源,被四面八方拉扯着。守护自己那点可怜的“沉浸体验”,竟成了需要刻意练习的本事。
或许,我们得学学老陈。不是人人都能当木匠,但总得给自己找点“木头和砂纸”。可能是侍弄几盆花草,看它们抽芽;可能是完整地、不拉进度条地看一部老电影;甚至就是好好做一顿饭,从切菜到摆盘,心思都跟着刀刃和锅铲走。试着把手机扔远点,就一小会儿。你得主动去“浸入”,才能找回那种时间为你停留的错觉。
那“满床”的、丰沛而专注的时光,或许没法像江河一样绵长。但哪怕它只如春水初融,只能淌过那么短短的几分钟,也足以润泽我们那颗被信息烤得有些干涸的心了。别问它到底有几分钟,先得问自己,今天,你准备好“浸入”生活了吗?哪怕,就几分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