蜜永不失联
蜜永不失联
老王蹲在自家后院，盯着那排蜂箱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他的老伙计，那窝养了快十年的中华蜂，这几天不对劲。进进出出的工蜂少了大半，蜂巢门口也见不着那股子热闹劲儿了。他伸出一根手指，轻轻敲了敲蜂箱侧板，里头传来的嗡嗡声显得有气无力，像是应答，又像是叹息。“这是要‘失联’啊……”他嘟囔了一句，心里空落落的。
养蜂人最怕的，就是这个。不是怕被蜇，是怕那种无声无息的消失。蜂群有它们自己的“社交网络”，一种古老而精密的通讯体系。一旦这个体系出了问题，蜂王的信息素传递不下去，工蜂找不到回家的路，整个家族就散了架，像断了线的风筝，飘进山林，再也寻不回。这叫“逃蜂”。老王的爷爷那辈就说，蜂群散了，是跟养蜂人的缘分断了，是心不诚。
可老王觉得，不全是玄乎的缘分。他记得小时候，爷爷摇蜜的时候，总会特意留下几块最饱满的巢脾，绝不取尽。爷爷说：“得给它们留足‘口粮’，留点想头。你断了它们的根，它们就断了你的路。”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杂花，荆条、槐花、野山菊，一茬接一茬。蜂群飞出去，总能满载而归。现在呢？后山变成了果园，清一色的树种，花期就那短短几天。花一谢，蜜源就断了。再往外，是越来越多的楼房和硬邦邦的马路。蜜蜂的导航靠地磁，靠辨认 landmarks（地标），这水泥森林里，它们的“地图”该更新到哪个版本了？
老王想起去年进城看孙子。小孙子拿着个平板电脑，手指头划得飞快，一会儿跟同学视频，一会儿在游戏里组队。老王看着那闪烁的屏幕，忽然觉得，他那蜂箱里的世界，和孙子这屏幕里的世界，有点像，又完全不一样。都是密密麻麻的“联络”，一个靠信息素和八字舞，一个靠无线信号和代码。可蜂群的联系，是酿了一季的花香，是实实在在的、能甜到心里的“蜜”。那种联系，厚重，有味道。
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裤腿上的土。光愁没用，得做点啥。他骑上那辆旧叁轮，跑到几十里外的深山里，找那些还没被大规模开发的山坳。那里野花正烂漫，紫的、黄的、白的，星星点点连成片。他费劲巴拉地移了几箱蜂过去，算是开辟个“新基地”。他又把爷爷那套“留足口粮”的老规矩捡起来，每次取蜜，手下留情。他还试着自己种一小片杂花，哪怕只是蜂箱周围那一圈，也算是个“补给站”。
日子一天天过。某个清晨，他照例去巡看后院那几箱“老弱”蜂群。刚走近，耳朵就捕捉到一阵熟悉的、有力的嗡嗡声。那声音，不再是涣散的呻吟，而是有节奏的、忙碌的合唱。蜂箱门口，工蜂们川流不息，后腿上挂着金黄色的花粉团，像是凯旋的士兵带着珍贵的战利品。阳光斜照下来，给它们忙碌的身影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。老王没敢大动静，只是静静地蹲着，看了很久。他知道，那微弱却坚韧的“蜂路”，又被它们，也被他自己，给悄悄接上了。
山里新蜂场传来消息，说蜜量不错，味道也野，透着各种花的复杂香气。老王尝了一口，那甜，不是直冲脑门的齁甜，而是先淡后浓，从舌尖缓缓滑到喉咙，最后在心口窝那里留下一点温润的、扎实的回甘。这大概就是“不断联”的滋味吧。它不是时刻在线、秒回消息的那种紧张，而是你知道，无论山高水远，季节更替，总有一些根本的东西在那里，持续地酝酿着，沉淀着，不会轻易消失。
晚上，儿子打来视频，小孙子在屏幕那头嚷嚷：“爷爷，蜂蜜吃完了！”老王笑了，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秋菊：“等着，新蜜快成了。这回的蜜啊，路远，来得慢，但保准‘线路’稳当，甜得长长久久。”挂了电话，他走到院中。月色很好，蜂箱在月光下像个沉默的宝盒。里头藏着一个小小的、忙碌的王国，也藏着一份人与自然的古老契约。这契约，就写在那永不中断的、甜丝丝的联结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