穴肉模糊
穴肉模糊
老李蹲在自家院角,盯着那片墙根,已经快一个钟头了。烟抽了叁根,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那墙根底下,原本平整的水泥地,不知怎的,鼓起个包,裂开几道缝。昨天他用脚蹭了蹭,好家伙,水泥壳子底下竟是空的,碎渣子扑簌簌往下掉,露出个黑黢黢的窟窿眼儿,里头还混着些潮湿的、说不清是土还是什么的东西,看着就让人心里硌得慌。
“这叫个什么事儿。”老李嘟囔着。这房子住了十几年,从来没觉得脚下有什么不对。可这个小小的、不起眼的“破口”,却让他心里头也跟着开了道缝,有点发虚。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,田埂边被雨水冲出的鼠洞,看着小,拿树枝一捅,能塌下去好大一块,里面弯弯绕绕,指不定通到哪儿去。眼前这个,虽然裹着水泥的皮,可那股子“空”和“不确定”的感觉,一模一样。
他回屋拿了把旧螺丝刀,蹲回来,小心地去捅那窟窿边缘。水泥很脆,没怎么用力就剥落下一大片。这下看得更清楚了:下面根本不是实心土,而是乱七八糟的碎砖、泡沫板,甚至还有几个腐了大半的编织袋,全都胡乱填在一起,因为潮湿,全都沤成了深褐色,软塌塌、烂糟糟的一团,和着泥水,分不清彼此。难怪叫“穴肉模糊”——这底下埋着的,不就是一团模糊不清的、烂掉的“肉”么?只不过这“肉”,是这房子的地基。
老李觉得嗓子眼有点发干。这房子当初是找熟人介绍的施工队盖的,图个便宜和省心。当时工头拍着胸脯说“几十年没问题”,谁又能想到,光鲜的瓷砖下面,藏着这么一出?这哪里是个小窟窿,这分明是质量隐患最直白、最丑陋的告白。它不吵不闹,就静静地烂在那里,等你发现时,往往已经晚了半拍。
他没敢再往下挖。心里头乱糟糟的,一会儿气那些偷工减料的,一会儿又怨自己当初太大意。这修补起来可不止是填点水泥那么简单。你得把周围那些“烂肉”都清理干净,直到露出坚硬结实的好“身板”,然后才能重新浇筑。费钱、费工、费神。可要是不管呢?这窟窿会不会越来越大?今天墙根鼓包,明天会不会地板下陷?越想,越觉得脚下这每天踩着的地面,有点飘忽不定。
邻居老王遛弯回来,凑过来瞧了一眼,“哟,这可得弄弄,基础不牢,地动山摇啊。”这话像颗小石子,扔进老李本就翻腾的心里。是啊,何止是房子。很多事不都这样么?表面光鲜亮丽,内里却可能因为当初一点偷懒、一点将就,埋下了模糊的祸根。可能是你图便宜买的那台核心部件有暗病的电器,可能是你碍于情面签下的那份条款含糊的合同,也可能是你为了赶进度,在关键工序上悄悄放松的那一点标准。
这些起初看似微不足道的“模糊”地带,这些没有被认真对待的“穴”与“肉”,在时间的潮气里慢慢腐烂、软化、边界不清,最终在某一天,让你脚下猛地一空。等到那时,你要面对的,就不是一把螺丝刀和一点水泥能解决的问题了。
老李站起身,拍拍手上的灰,终于下了决心。他得找个靠谱的师傅,彻彻底底把这墙根挖开看看,该清的清,该补的补。哪怕工程再麻烦,这基础夯实的功夫,绝不能省。这不仅仅是在补一个墙角的窟窿,更像是在修补自己心里那份因为大意而产生的“空落落”。
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投在那片“穴肉模糊”的残破处。他知道,接下来一段时间,院子里会变得狼藉不堪,会充满灰尘和噪音。但弄干净了,填结实了,晚上睡觉,心里才能踏实。有些东西,你不能因为它藏在看不见的地方,就假装它不存在。那团模糊的、溃烂的真相,终究会找到它的方式,让你看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