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强壮么公和媳妇》2
《强壮么公和媳妇》2
上回说到，么公那身板，是真叫一个硬朗。六十多岁的人，扛起百来斤的谷子，走起路来还虎虎生风。村里人都说，他这身子骨，怕是比有些年轻后生还顶用。可这家里头的日子啊，光靠身子骨硬朗，有时候还真转不明白。
就说这媳妇秀芹，过门也有叁五年了。人勤快，手脚利索，把家里收拾得亮亮堂堂。可就是有一点，她和么公之间，总像是隔着一层啥。倒不是说吵架红脸，就是……客气。客气得不像一家人。么公呢，是个闷葫芦，叁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。他觉得，对这个儿媳妇，自己该做的都做了——重活累活从没让她沾手，田里收成好了，钱也紧着她先花。这还不够吗？
可秀芹心里头，却憋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。她需要的，哪里仅仅是这些呢？
那天傍晚，秀芹在灶房里忙活，准备一家子的晚饭。么公从田里回来，洗了手，照例在堂屋门槛上坐着，“吧嗒吧嗒”抽他的旱烟。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，把他佝偻的背影拉得老长。秀芹瞅着那背影，心里忽然就酸了一下。她想起自己那早逝的丈夫，要是他在，这个家会不会有点不一样的热乎气？
“爸，”秀芹擦了擦手，走到堂屋，声音比平时软和了些，“今儿个在集上，我看见有卖那种软底布鞋的，听说穿着走路不累脚。您那旧鞋都磨得快见底了，要不……明天我去给您捎一双？”
么公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。他没想到媳妇会注意到这个。他抬起脚看了看自己那双沾满泥的解放鞋，鞋头确实快破了。他心里头忽然有些暖，又有些别扭，张了张嘴，最后只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这声“嗯”，在秀芹听来，却像是一小块石头，轻轻投进了心里那潭静水，总算有了点波纹。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点笑意，转身又回了灶房，锅铲碰着铁锅的声音，听着都比往日轻快了些。
真正的转折，发生在秋收最忙的那几天。那天抢收稻子，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，刚才还晴空万里，转眼就乌云密布。么公和几个帮忙的乡亲急着把晒场的谷子收拢盖好。忙乱中，么公脚下一滑，那么壮实的一个人，竟然“哎哟”一声摔坐在了地上，手捂着腰，脸色瞬间就白了。
大伙儿都慌了神，七手八脚要扶他。这时，秀芹拨开人群冲了进来。她脸上没了平日的温顺，全是着急和果断：“别乱动！小心伤了骨头！”她蹲下身，仔细问了么公疼的位置，又轻轻按了按，判断大概是扭了筋。她让人赶紧去推平板车，自己回屋抱来被褥铺在车上，又指挥着大家小心翼翼地把么公挪上车。
去镇卫生院的路上，雨哗啦啦下了起来。秀芹把自己带来的雨衣全盖在么公身上，自己就顶着块塑料布，半边身子都淋湿了。么公躺在车上，看着媳妇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，还在不停安慰他“爸，没事，马上就到了”，这个硬了一辈子的老汉，眼圈儿突然就红了。
检查下来，果然是腰肌严重扭伤，得好好养一阵。回到家，么公就成了需要照顾的人。秀芹二话不说，把照顾的活儿全揽了下来。煎药、敷药、端茶送水，甚至扶着么公慢慢活动。她不再只是那个客气的媳妇，嘴里的话也多了起来。
“爸，您就听我的，这药得趁热喝。”
“您慢点起身，我扶着您呢，别逞强。”
“今天感觉松快点儿没？我给您揉揉。”
么公起初还别别扭扭，觉得让媳妇伺候怪不好意思。可慢慢的，他也习惯了。有时候秀芹在灯下给他用药油揉腰，他会忽然叹口气，念叨两句儿子小时候的淘气事。秀芹就静静地听，偶尔接一两句话。昏黄的灯光下，一老一少的身影投在墙上，那层隔在中间的、看不见的“客气”，好像就这么被这灯光，被这药油的味道，一点点地融化了。
这天下午，阳光很好。么公能自己慢慢挪到院子里坐坐了。秀芹在院子里晒被子，么公眯着眼看着，忽然开口：“秀芹啊，门口那块菜地，我寻思着，明年开春咱不种辣椒了。你不是爱吃西红柿么？咱改种西红柿，再搭个结实点的架子。”
秀芹拍打被子的手停住了。她转过身，看着阳光下眯着眼、脸上皱纹舒展开的么公，心里头那块空了许久的地方，忽然就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，又暖又踏实。她用力点了点头，笑得特别敞亮：“哎！听您的！种西红柿！”
从那天起，村里人渐渐发现，么公家有点不一样了。饭点的时候，能听见秀芹提高嗓门喊“爸，吃饭啦！”，而么公那闷雷似的应答声，也带着以前没有的轻快。他们之间的话还是不多，但一个眼神，一个动作，好像就能明白对方要啥。这或许就是家庭关系最实在的样子，不是在风平浪静里客气，而是在需要的时候，能稳稳地接住对方。
么公的腰渐渐好了，又能下地了。但他干活的方式悄悄变了。以前是闷头自己全扛，现在呢，他会喊秀芹：“秀芹，来，这捆柴不重，你搭把手，咱俩抬回去。”秀芹也乐意，擦擦手就过来。一老一少，抬着东西，走在田埂上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交织在一起，分不清谁是谁的。这个家的日子，就像么公那恢复中的腰杆，慢慢地，重新挺实、暖和了起来。而这份亲情纽带，正是在这一粥一饭、一病一痛、一言一语的真实触碰里，才变得如此坚韧而可靠。日子还长着哩，他们的故事，也像地里的庄稼，才刚抽出让人期待的穗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