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脸 对白
露脸 对白
老陈关了摄像头，长长舒了口气。屏幕上那个小小的、带着虚拟背景的“自己”消失了，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方框。他刚才在线上开了个会，全程没怎么说话，光听领导在那头讲了。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这样：能不开摄像头就不开，能用文字就绝不动嘴。什么时候开始，连“露个脸”都变成了一种需要心理建设的事儿？
想起上周末家庭聚会，表弟拿着手机，跟远在外地的朋友视频，声音洪亮，手舞足蹈，笑得后槽牙都看得见。老陈坐在旁边，竟然觉得有点……刺眼。不是烦，是那种，自己已经做不到那么自然、那么敞亮的羡慕，还混杂着一点别扭。他插不上话，只能低头刷着手机，在几个群里发几个表情包，算是参与了交流。
这大概就是现代人的通病吧。隔着屏幕，我们妙语连珠，表情包一套接一套，像戴着最合适的面具。可一旦要真“露脸”，要把自己的表情、语气、甚至背景里没收拾的沙发角都实时交出去，心里那根弦就绷紧了。我们会不自觉地调整角度，担心光线，在意自己今天是不是看起来没精神。那个方框里的自己，好像不是自己，又太是自己了。
而“对白”呢？好像也变了味。我们擅长了长篇大论的文字汇报，熟练了在对话框里斟酌每一个“嗯”、“哦”和句号所代表的情绪。可当需要声音直接碰撞，需要即时接住对方的话头，需要靠语气和停顿来传递微妙意思时，舌头却像打了结。开会时的发言，总要心里默念几遍才敢开口；就连给老朋友打个电话，也得先想想“他方不方便”。我们储备了海量的词汇，却好像丢了即兴说话的本能。
老陈记得小时候，街坊邻居端着饭碗都能聊半天。那些对话没什么主题，东家长西家短，声音实实在在，表情清清楚楚。吵了架，声音能掀了屋顶；和好了，笑声能传过两条巷子。那时候的“对白”，是带着体温和唾沫星子的，是看得到对方眉毛怎么挑、嘴角怎么动的。
现在呢？现在我们的“对白”，大多被码成了整整齐齐的方块字，安静地躺在对话框里。安全，体面，可修改，可撤回。我们避免了当面可能出现的尴尬、冷场、口误，但也好像……躲开了一些更鲜活的东西。那种一句话出去，对方眼睛立刻亮起来的瞬间；或者说着说着，两个人忽然同时沉默，空气里却并不尴尬的默契。这些，隔着屏幕，太难感受到了。
前几天，老陈被一个项目问题卡住了，在微信上和同事你来我往讨论了十几页，越说越乱。他心一横，直接拨了视频过去。起初那几秒确实有点僵硬，两人都对着镜头不自然地笑了笑。但说着说着，手指开始在空中比划，眉头跟着问题一起皱紧又松开，说到某个关键处，同事一拍桌子：“哎！我懂你意思了！” 那一刻，老陈觉得，之前那十几屏的文字，都比不上这几分钟面对面的“吵吵”来得透彻。
露脸，露的不只是五官，是一种“我在”的状态。对白，对的也不只是话语，是气息、是节奏、是那些文字承载不了的“弦外之音”。我们当然需要独处的安静，需要屏幕带来的缓冲。但或许，也别让自己太习惯于隐藏在那片安全的“不露脸”之后。
老陈想着，下次开会，或许可以试着早点打开摄像头。哪怕一开始只是安静地听着，让同事们看到自己在点头，在思考。打个电话给好久没见的老友，听听他那边也许有点嘈杂的背景音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。让话语重新带上点空气的振动，让表情有机会直接落在对方的眼里。
这或许就是最朴素的“在场”吧。用真实的、可能并不完美的脸，去进行一场可能磕绊、但足够真诚的对话。在这个时代，这反而成了一种需要一点点勇气，才能重新拾起的“本事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