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朋友的妈妈3
我朋友的妈妈3
上次聊完张姨那些事儿,我心里其实还惦记着另一桩。这第叁回啊,跟之前的都不太一样,不是什么具体的事儿,倒像是我心里慢慢长出来的一种感觉。你听我慢慢说。
那时候我常去朋友家,有时候蹭饭,有时候就是单纯躲个清静。张姨呢,总是在家,不是收拾屋子,就是在厨房里忙活。我起初觉得,这不就是个典型的家庭主妇嘛。可次数多了,我咂摸出点别的味道来。
她家客厅靠窗有把老藤椅,扶手上的漆都磨亮了。张姨不忙的时候,就爱窝在那儿,腿上搭条薄毯子,手里要么是本书,要么就只是看着窗外发呆。窗外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景致,就是几棵老槐树,和对面的楼房。可她看得很入神,好像那树梢上挂着什么故事似的。我有次忍不住,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半天,啥也没看出来。
我朋友,也就是她儿子,有回私下跟我嘀咕:“我妈就那样,一坐能坐半天,也不知道想啥。”语气里有点不解,也有点习以为常。我当时也只是点点头,没往深处想。
转折是有一次。那天我去得早,朋友还没回。张姨正从里屋搬出一个挺旧的铁皮盒子,放在藤椅边的小几上。看见我来了,她也没收起来,反而冲我笑了笑,说:“来啦?自己倒水喝。”那盒子没锁,盖子虚掩着。我无意中瞥见,里面好像是些信件,还有几张边角卷了的照片。
她也没避着我,就那样坐着,拿起一封信,慢慢地看。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把她半个人都笼在光里,脸上的表情特别柔和,又有点遥远。那种安静,不是空荡荡的安静,而是像湖水一样,看着平静,底下却有东西在缓缓地流动。那一瞬间,我忽然觉得,我好像从来没认识过眼前这个人。
在我印象里,她总是“谁的妈妈”——是我朋友的妈妈,是她丈夫的妻子,是厨房里那个系着围裙的身影。我们这些孩子,包括她自己的儿子,似乎都习惯了从这个角度去看她。可坐在藤椅上的她,看着旧信的她,那个瞬间完全属于她自己。她不是在扮演任何一个角色,就只是“她自己”。这个发现让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后来,我还是照常去,但看张姨的眼光不一样了。我注意到她看的书挺杂,小说也有,历史也有,有些书页还折着角。我注意到她泡茶很讲究,不同的天气用不同的杯子。我甚至注意到,她沉默的时候,嘴角会有一丝极淡的、说不清是怅然还是释然的弧度。
这些细节,她儿子大概从没留心过。我们年轻人,总是急匆匆的,眼睛看着前面很远的地方,对于身边最熟悉的人,反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,只看个大概的轮廓。
再后来,有一次聊天,不知怎么聊到年轻时的梦想。张姨轻轻叹了口气,说了一句我至今记得很清楚的话。她说:“人这一辈子,就像条河,大部分时候都得顺着河道走。可这心里头啊,总得给自己留个小水洼,存点儿不一样的水。时不时看看,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,心里头还惦着哪儿。”
她说这话时,眼神又飘向了窗外。我忽然就明白了,她看的从来不是那几棵树。她看的是她自己的那个“小水洼”,是铁盒子里封存的时光,是另一个可能存在的、平行时空里的自己。
从那以后,我好像学会了一点东西。我开始留意身边那些“谁的妈妈”、“谁的爸爸”们。他们不再是一个个扁平的身份标签,而是一个个像深海一样的人,水面之下,藏着我们从未见过、也未必能完全理解的、浩瀚而丰富的生命轨迹。而理解这一点,或许就是我们走向真正成熟的第一步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