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前大桥下
门前大桥下
我家门前有座老桥，说是桥，其实早就不通车了。桥身是青石板砌的，缝里钻出些倔强的草。桥下那条河，小时候觉得挺宽，现在看，也就是条水沟的规模。可我的童年，差不多就是在这桥底下泡大的。
夏天的桥洞，简直是天堂。外头太阳毒得能把人晒化，一钻进桥底下，那股子凉气“嗖”地就贴上来了，混着河水的土腥味儿和青苔的潮气。我们一帮孩子，光着脚丫，在滑溜溜的石头上比赛谁跑得快。水不深，刚没小腿肚，低头就能看见小鱼苗一群群地窜，水底的鹅卵石被水流磨得圆润。那时候的快乐多简单啊，一整个下午，就是摸螺蛳，打水漂，看谁的石头跳得远。笑声撞在石拱上，嗡嗡地响，好像连桥也跟着我们一起乐。
桥墩子上，刻满了字。有不知哪朝哪代留下的模糊印记，也有我们这帮孩子的“杰作”。我总爱去摸那些深深的刻痕，心里琢磨，刻下这些字的人，当时在想什么呢？是路过歇脚的旅人，还是像我一样在桥下长大的孩子？这老桥像个沉默的见证者，把一代代人的痕迹都收着，不言语。
后来，我去外头读书、工作，桥下的日子就远了。城市里也有河，有更气派的大桥，钢结构的，亮着霓虹灯，夜里看像条发光的龙。可走在上面，脚下是硬的，心里是空的。再也没有那股子钻桥洞的冲动，也找不到那股带着土腥味的凉风了。人有时候就是这样，走得远了，反而把最初的那个“坐标”给弄模糊了。
今年夏天回去，特意又去了老桥。桥更老了，石板缝里的草更密了些。河水好像也浅了，静静地流着。我脱了鞋，像小时候那样踩进水里。凉意还是那股凉意，脚底鹅卵石的触感也一模一样。我忽然就愣住了，心里头某个地方，好像被这凉水“激”了一下，通了。原来有些东西，它一直在那儿，没动过地方。变的只是我自己，是看它的眼光和距离。
坐在桥墩子上，看着眼前熟悉的光景，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我们拼命往前跑，追求新鲜和变化，觉得那才是生活。可回过头看，真正让心里踏实的，恰恰是这些不变的东西，是这条小河，这座老桥，是那股子熟悉的气味。它们像锚一样，把你稳稳地定在那儿，让你知道自个儿是从哪儿来的。这大概就是一种最朴素的“归属感”吧。你知道无论外面世界多喧闹，这里总有个安静角落，等着你回来坐坐。
太阳西斜，把桥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投在水面上，晃晃悠悠的。该回家了。我穿上鞋，临走前又摸了摸桥墩子上那些斑驳的字。老桥还是不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河水，看着日子一天天流过去。我想，它大概还会这样沉默地站很久，而“门前大桥下”这几个字，连同那段湿漉漉、凉丝丝的记忆，算是被我彻底从水里捞起来，揣进心里带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