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稚嫩的小缝
女稚嫩的小缝
巷子口那家裁缝铺，我每天都要路过。铺子小，招牌也旧了，红漆褪成淡淡的粉，上面写着“李记缝纫”。推门进去，总能看见李阿婆坐在那台老式蝴蝶牌缝纫机后面，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。阳光从窄窄的门面斜射进来，光柱里浮着细小的尘埃，像极了那些被她指尖拂过的、柔软的布絮。
那天，我拿了条心爱的裙子去改。裙子腰身有些大了，想着收一收。阿婆接过裙子，铺在案板上，用手细细地捋平。她的手指关节有些突出，皮肤皱皱的，可一碰到布料，便像是被赋予了另一种生命，变得格外灵敏。她捏起腰侧的一处，比划着，嘴里念叨着：“这里，得收进去一点点，不多，就一点点。”她说的“一点点”，就是那条需要缝合的小缝。
“这缝啊，”阿婆忽然开口，手里的划粉在布料内衬上留下浅浅的白线，“别看它不起眼，功夫都在里头。不能太紧，紧了布料揪着，人不舒服，样子也僵；也不能太松，松了没形，等于白做。”她顿了顿，抬眼看看我，“就跟人似的，年纪轻的时候，心里头不也留着好多这样的小缝？懵懵懂懂的，等着被生活这根线，慢慢地、妥帖地缝拢。”
我听着，心里微微一动。她说的，是女孩子们心里那些稚嫩的、还未成形的思绪吧。对未来模糊的憧憬，对自身隐约的打量，对世界既好奇又怯生生的试探。这些心思细细碎碎的，还没连成一片完整的心事，像布料上刚刚画好的粉笔线，虚虚地等着被固定下来。这大概就是一种“成长的雏形”，在针脚落下之前，一切都柔软，充满可塑性，也带着微微的不安。
阿婆低下头，脚踩起踏板。哒哒哒，哒哒哒。缝纫机的声音清脆而连贯，像时光在匀速地走动。针尖引着线，沿着那道白线，稳稳地前进。布料在她手下驯服地移动，那条小缝被一点点地、严密地合拢。这过程里有一种笃定。她不是大刀阔斧地裁剪，而是精细地调整，让布料更好地贴合另一个身体的轮廓。
我忽然想起自己更小的时候，大概十四五岁，总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，有什么东西没填满，又有什么东西想溢出来。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，就像一件没剪裁好的衣裳，到处是毛糙的边和多余的量。那时候渴望长大，以为长大了，所有这些“小缝”就会自动消失，一切都会变得平整光滑。现在站在阿婆这小小的铺子里，看着那道正在消失的缝隙，我才有点明白，或许它们从未真正消失，只是被生活的手，用经历和体会做成的线，细细地缝合了，变成了我们内在肌理的一部分。那条缝合的痕迹，或许就是成长的纹路。
“好了，小姑娘。”阿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。她咬断线头，把裙子抖开，递给我。我接过来，手指抚过腰侧。那道改动过的地方，针脚细密均匀，几乎看不出痕迹，但用手能摸到一道微微凸起的、扎实的梗。裙子穿上身，果然贴合了许多，行动间反而更自在了。
走出裁缝铺，傍晚的风吹过来。我摸摸裙腰那道看不见的“小缝”，它现在被妥帖地安置在那里，成了一个秘密的、使我更合身的记号。我想，每个女孩心里那些稚嫩的褶皱与缝隙，大概也都需要这样一双温柔而笃定的手吧。不急于求成，不粗暴拉扯，只是理解它的存在，然后，用耐心和懂得，一针一线地，将它引渡到更熨帖的形状里去。那哒哒的缝纫机声，好像还响在耳边，它缝的是布料，又好像，在说点别的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