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上与太子妃沉音
皇上与太子妃沉音
腊月里最后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，皇上在暖阁里见了沉音。炭盆烧得旺，噼啪轻响，却压不住那股子无声的紧绷。沉音穿着太子妃的朝服，胭脂色，衬得脸有些过分的白。她跪在那里，背脊挺得笔直，像一株不肯弯折的玉竹。
皇上没立刻叫她起来。他手里捏着一份密报，薄薄的几张纸，却重得压手。太子的那些事儿，桩桩件件，都透着不成器。可眼前这个女子，倒是让他有些意外。东宫的账目，年前竟理得清清楚楚；几件棘手的人情官司，也是她暗中周旋，抹得平平整整。这些，他都看在眼里。
“老七在边关，又打了胜仗。”皇上忽然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像是闲话家常，眼睛却没离开沉音的脸，“你父亲，沉老将军，教子有方。”这话里有话，沉音听得明白。她父亲是七皇子的主帅，而她的夫君，是太子。这朝廷里微妙的平衡，像走钢丝，一句话就能晃叁晃。
“父皇谬赞。”沉音的声音清凌凌的，听不出情绪，“将士用命，父皇运筹帷幄，才是根本。”她避开了“七皇子”和“父亲”，只提将士和君王。这份谨慎，让皇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他想起太子。那个被酒色浸得有些浮肿的儿子，昨日还为了一个伶人与内侍监闹得不成体统。再看看眼前这女子，聪慧，清醒，可惜了……皇上心里头，那点对于“国本”的忧虑，像墨滴进水里，慢慢洇开。储君之位，关乎国运，不是儿戏。一个稳不住的太子，配上一个太过明白的太子妃，是福是祸？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紫檀桌面，哒，哒，哒，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坎上。
“东宫近日，倒是清净了不少。”皇上换了个话头，目光变得探究。
“殿下仁厚，近来颇喜读史，常与詹事府诸位大人论经谈道。”沉音垂着眼，答得周全。她没提自己劝诫了多少回，也没提那些被悄悄打发掉的狐朋狗友。有些事，做了不能说。这深宫里的生存之道，她入门很快。
皇上忽然有些倦。他挥了挥手，让沉音退下。那抹胭脂色的身影，恭谨地行礼，转身，步伐稳当，一步步退出他的视线。门帘落下，隔开了内外。暖阁里炭气氤氲，皇上独自坐着，那份密报被他丢进了炭盆。火舌猛地一舔，纸张卷曲，焦黑，化为灰烬。有些决定，未必需要白纸黑字。
沉音走在长长的宫道上。雪停了，宫人正在扫雪，沙沙的声响。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，让她打了个寒颤。刚才暖阁里的每一句话，每一个眼神，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。皇上的敲打，她懂。那份对于平衡的暗示，她也懂。她这个太子妃，就像走在冰面上，既要稳住东宫，又不能显得太子无能；既要展现贤德，又不能触碰权力的敏感受限。
回到东宫，太子还在睡着，屋里酒气未散。她站在廊下，看着庭院里那株老梅，枝丫嶙峋，却顶着星星点点的红苞，硬得很。她的路还长，东宫的路也长。这盘棋，皇上是执子的人，而她和太子，都是棋盘上的子。怎么走，才能不成了弃子？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，那雾气很快散在腊月的寒风里，没了痕迹。
夜里，皇上批完奏章，独自登上宫楼。放眼望去，重重殿宇的飞檐在雪光中泛着冷硬的轮廓。东宫的方向，灯火稀疏。他想，或许该给太子换个更严厉的太傅，或许……该让沉音，多管些事。这个念头冒出来，他自己也怔了怔。让一个女人，去触碰那些原本不属于她的权责？可这江山，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。他需要的是稳定，是平衡，是一个能在他闭眼之后，还能让这艘大船不翻的保障。至于这保障来自儿子，还是儿媳，似乎……也没那么要紧。
风卷起雪沫，扑在脸上，冰凉。皇上站了很久，直到太监小心翼翼地来请安，说夜深了。他转身下楼，脚步在空旷的台阶上响起，一声，又一声，沉甸甸的，像是某种无人知晓的定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