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色天堂
色色天堂
老李蹲在巷子口，眯着眼看那夕阳。金红的光斜斜地铺过来，把对面水果摊上橙子、苹果的皮儿照得发亮，像是裹了一层蜜糖。他咂咂嘴，忽然没头没脑地跟我来一句：“你看，这算不算‘色色天堂’？”我被他问得一愣。天堂？就这灰扑扑的老街？
他说的“色”，当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。咱们这汉字，有时候真有意思。一个“色”字，往窄了想，是一个意思；往宽了琢磨，那天地可就大了。佛家讲“色即是空”，那“色”指的是眼前这花花世界的一切形相。老李没那学问，但他觉着，这满世界看得见、摸得着、嗅得到的颜色、气息、光影，就是最实在的“色”，是活着的证据。
他的“色色天堂”，就在这条活色生香的老街上。清晨是豆浆乳白的雾气混着炸油条那股子焦香的金黄；午间阳光最烈，把各家晾晒的床单、衣裳照得鲜亮，蓝的、红的、碎花的，在风里哗啦啦地响，像是飘着一片片颜色的帆。傍晚就是我此刻看到的景象了，所有的颜色都被夕阳调和过，变得柔和，带着毛边儿，暖烘烘的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。那会儿哪有什么高级玩具，最大的乐趣就是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，一看能看半天。你看那蚂蚁，黑溜溜的身子，在土黄色的泥地上忙忙碌碌，搬着白色的饭粒、绿色的草籽。阳光透过梧桐叶子，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，一会儿亮，一会儿暗。那时候觉着，泥土的味道、青草的气息、还有身上出汗后那股子小孩特有的酸味儿，混在一起，就是整个世界。那种饱满的、直接的感官快乐，大概就是最初对“活色生香”的体验。
可现在呢？我们好像住进了一个更高清、更规整的“天堂”。手机屏幕里的世界，色彩饱和得刺眼，一切都被精心修饰过。美食要先“验毒”，风景成了打卡背景。我们隔着玻璃看世界，那层玻璃，是屏幕，也是一种匆忙的、懒得停留的心情。味道是隔着屏幕想象出来的，触感是平滑冰冷的玻璃。我们拥有了全世界的光影，却好像把那个能直接触摸到温度、闻到气息的“色色天堂”，给弄丢了。
老李就不一样。他能蹲在那儿，为一片被照得透明的橘子皮乐上半天。他说，你看这纹路，这光泽，像不像里头藏了个小太阳？卖菜的阿婆把水灵灵的青菜洒上水，那些水珠在菜叶上滚着，映着天光，一颗颗亮晶晶的。老李说，这就是“活气”。这“活气”，不就是生命本身最蓬勃的色彩与形态么？它不在远方，就在这日常的、甚至有些琐碎的细节里汹涌着。
所以说啊，这天堂或许真不用去找。它不是什么缥缈的幻境，就是由这些具体、生动、甚至带着些许凌乱的“色”组成的。是雨后泥土深褐的湿润，是爱人耳垂上一点自然的绯红，是旧书页那种微微泛黄的温暖，也是深夜厨房一碗面汤蒸腾起的乳白雾气。这些色彩、质地、光影、气息，交织在一块儿，构成了我们脚下真真切切的生活。它吵吵闹闹，它不够完美，但它饱满、扎实，充满动人的细节。
天色渐渐暗了，霓虹灯次第亮起，给老街刷上了一层新的、都市的油彩。老李站起身，捶了捶腰。水果摊的灯也亮了，是那种老式的黄灯泡，光晕柔和，把水果照得像是静物油画。白日的鲜活沉淀下来，变成了另一种安宁的、暖融融的色调。你看，这“色色天堂”啊，它从不固定，它随着光移影换，时刻都在变着模样。只要你肯蹲下来，仔细瞧一瞧这眼前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