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帮女儿投下水道
父亲帮女儿投下水道
厨房的水槽又堵了。洗菜盆里的水半天不下去,晃晃悠悠地打着旋儿,映出女儿晓晓一张愁苦的脸。她刚搬进这间老房子不到一个月,这已经是第叁次了。“爸,它又堵了。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哭腔,还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、习惯性的依赖。
父亲老周是下午到的,拎着个半旧的工具袋,袋口露出一截弹簧似的疏通器。他没多话,换了鞋就直奔厨房。晓晓跟在后头,像个犯了错汇报情况的孩子:“我可能就是…洗菜的时候没注意,有些碎叶子…”老周摆摆手,示意她不用说了。他弯腰,挽起袖子,那双常年和机器打交道、指节粗大的手,轻轻拧开水槽下的管道。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散出来,晓晓往后缩了缩,老周却眉头都没动一下。
他仔细观察着那截鲍形管,里面果然糊着些油垢和菜渣。接着,他拿出那盘疏通弹簧,小心地将前端送入管道深处,然后开始一下、一下地摇动手柄。金属弹簧在管道里发出沉闷的“咔哒”声,像是某种固执的叩问。晓晓站在一旁,看着父亲半蹲的背影,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服微微弓起,头发里新添的白丝在厨房的灯光下有些扎眼。她忽然想起小时候,家里什么东西坏了——自行车掉链子、抽屉卡住、台灯不亮——只要喊一声“爸”,这个背影就会出现,然后多半能奇迹般地让东西恢复原样。那时的父亲,好像无所不能。
“不是大问题,积了油,又缠了头发。”老周的声音把她拉回来。他抽出弹簧,前端果然带着黑乎乎的、纠缠在一起的秽物。他没有抱怨,只是拿到垃圾桶边抖落,然后又回去,继续重复那个摇动手柄的动作。他的动作不快,甚至有些慢条斯理,带着一种老工匠般的耐心。这种沉静的力量,和他年轻时风风火火的脾气很不一样。晓晓记得妈妈说过,爸爸年轻时修厂里的大机器,急了也是会吼人的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变得这么有耐心了呢?
也许,就是从她出生开始吧。对付一个比机器娇气、比故障复杂得多的小生命,吼叫是没用的,需要的正是这种一遍遍尝试、一点点疏通的耐心。她第一次走路,他弯着腰护了多少步?她第一次写字,他握着她的手描了多少遍红?那些成长路上大大小小的“堵塞”——学业上的难关、人际间的委屈、青春期的别扭——不也都是父亲用他不太会言辞的方式,一点点帮她“疏通”开导的吗?只是那时她太小,或者太专注于自己的烦恼,从未像今天这样,仔细看过他“工作”时的样子。
“哗——!”一声通畅的水响。老周打开水龙头,清水顺畅地冲入管道,打着旋儿流得干干净净。他脸上露出一丝很淡的笑意,像是完成了一件满意的作品。“好了。以后洗菜,旁边放个滤网兜着点,费不了什么事。”他一边收拾工具,一边嘱咐。道理很简单,但以前他说,晓晓总觉得唠叨,现在听来,却觉得是宝贵的经验。
晓晓递过毛巾给他擦手。就在那一瞬,她瞥见父亲的手背上,不知何时爬上了几块深色的老年斑,像时光不经意滴落的墨点。那双手,曾经能把她高高举起,如今却在微微发抖。她心头猛地一酸。
“爸,晚上在这儿吃饭吧,我炒两个菜。”她说。老周有点意外,抬头看她,随即点点头:“好,少放点油,健康。”
那天晚上,父女俩坐在小小的餐桌旁,吃着简单的饭菜。话依然不多,但气氛有种松缓的温暖。晓晓看着再次畅通的水槽,听着水流平稳的声响,忽然明白了些什么。父亲今天疏通的,哪里只是一截下水道呢?他是在用他最熟悉的方式,修复着生活里细微的裂痕。他不再能帮她解决人生所有难题,但他依然在用他的方式,默默地提供着支撑与疏通,让她的生活,能继续平稳地、顺畅地流淌下去。就像那根弹簧,看似笨拙,却有着穿透淤塞、恢复秩序的恒久力量。
窗外夜色渐浓,厨房的灯暖暖地亮着。这个城市很大,这间房子很小,但此刻,因为有了这个疏通管道的身影,和之后安静的陪伴,晓晓觉得心里某个角落,也像是被温柔地疏通了一样,踏实而通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