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摇晃的公交车上
在摇晃的公交车上
车门“嗤”一声关上，车子就晃起来了。这老旧的柴油发动机闷吼着，载着一车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蹭。我抓着头顶的横杆，身子随着车子左倾右斜，像个笨拙的不倒翁。窗外熟悉的街景，一帧一帧，颠簸着向后流走。
车里气味挺杂。前座大爷拎着的芹菜味儿，混着不知谁家孩子手里蛋卷的甜香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座椅皮革被阳光晒久了的味道。这些气味也被摇晃均匀了，弥漫在车厢暖烘烘的空气里。有人低头刷手机，屏幕的光映在脸上，明明灭灭；有人靠着窗打盹，脑袋一点一点，和车子的节奏居然合上了拍。
一个急刹，全车人都跟着往前一耸。我赶紧攥紧横杆，指节都有些发白。旁边座位上，一个穿校服的女孩，书包从腿上滑了下去，她弯腰去捡，马尾辫扫过我的胳膊。这突如其来的打断，倒让我从昏昏欲睡里清醒了几分。
车子继续晃着。这种摇晃有种奇怪的魔力，它不让你安生，却也催生出一种别样的平静。思绪好像也在这规律的摇摆里，变得松散起来。脑子里那些紧绷的、整齐的念头，被晃得七零八落，又重组出一些平时想不起的边角料。忽然就想起小时候，也是这样的公交车，母亲紧紧拉着我的手，掌心有湿热的汗。那时觉得车厢好大，人群像森林，我要使劲仰头才能看到大人们的脸。现在呢，我成了那个需要低头避开头顶横杆的大人了。
生活本味，大概就藏在这摇晃的间隙里吧。不是家里沙发上那种安稳的陷落，也不是办公室椅子那种刻板的支撑。就是这种被迫的、随波逐流般的晃动，让你没法端着一本正经的架子。你得调整重心，你得顺势而为，你得在不断的微调里，找到那一刻的平衡。就像此刻，我学会了微微曲着膝盖，用整个身体去吸收那颠簸的力道，反而站得更稳了些。
报站声断断续续。有人起身，挤过人群往后门挪，嘴里念叨着“劳驾，让一让”。新上来的人带着一身外面的热气，寻找着空位或一个可以倚靠的角落。这小小的车厢，像个流动的驿站，人们短暂地共享这一程摇晃的时光，彼此陌生，却又在每一次集体倾斜时，生出些微妙的、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我又看向窗外。夕阳正给城市的轮廓镶上一道毛茸茸的金边。高楼、树梢、招牌，都在这个移动的、摇晃的取景框里，变得有些梦幻，不那么真实了。烦心的事还在那儿，我知道，等下车子到站，走入那片稳固的地面，它们就会立刻围上来。但至少在这一程，在这二十分钟的摇晃里，我获得了一种暂时的赦免。大脑被晃成了半放空状态，什么都可以想，什么都可以不想。
车子慢下来，又要靠站了。那熟悉的失重感传来，我提前调整了脚上的力道。这一次，我站得很稳。车门打开，一些人下去，一些人上来。发动机重新低沉地轰鸣，载着我们，继续向前，摇晃着，驶向下一个熟悉的，或者陌生的站台。这摇晃仿佛没有尽头，它本身就是路途的一部分。而我，就在这不断的失去平衡与找回平衡中，被载着，去向我要去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