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3
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3
老张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，眼睛盯着对面新开的写字楼。那楼可真高，玻璃幕墙亮得晃眼。他吐了个烟圈，心里琢磨着，二十年前自己也在那样的楼里待过，坐办公室，吹空调。现在呢？手里攥着抹布和水桶，等着进楼做保洁。
你说这人和人的位置，怎么就固定不住呢？他想起儿子前两天说的话，什么“阶层流动”，什么“生态位”。老张不懂这些词儿，但他懂那个感觉——就像爬梯子，有人上就有人下，梯子还总晃悠。
下午叁点，老张推着清洁车进了地下车库。凉飕飕的风从排风口吹过来，和楼上大堂的暖香完全不同。他擦着那些百万豪车，镜面似的车身上映出自己有些佝偻的影子。这时电梯“叮”一声响，走下来个年轻人，西装革履的，边走边对着手机发火：“这个月的碍笔滨必须完成！完不成整个组都危险！”
老张侧身让路，看着那年轻人钻进一辆车，开走了。他突然觉得，那年轻人眼里的焦灼，自己叁十年前也有过。那时候在厂里争先进，争名额，生怕掉队。现在不争了，心里反而踏实点。
但这种踏实，真就是自己想要的吗？老张拧干抹布，水珠滴在地上，很快不见了。他想起老家有句话：“抬头看天，低头看路。”现在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低头——低头擦地，低头收拾垃圾桶，低头给人让路。可偶尔抬头的时候，他还能看见那片天。
傍晚收工前，老张照例去收叁十楼的垃圾。这层是公司的核心部门，落地窗外能看见半个城市的灯火。有个穿衬衫的经理还没走，瘫在椅子上，领带扯得松松的。他看见老张，忽然开口：“师傅，您说人这一辈子，图个啥？”
老张愣了一下，慢慢把废纸箱压平：“图个安稳觉吧。”经理笑了，笑得很苦：“我叁个月没睡过整觉了。”两人都没再说话，一个继续瘫着，一个继续收拾。但那一刻，老张隐约感觉到，那所谓的“上下”之分，薄得像张纸。
下班时路过商场，大屏幕上在放成功学讲座，讲师挥着手臂喊：“要实现人生跃升！”老张摇摇头，继续往前走。他想起父亲那辈人，在田里弯腰一辈子；儿子这代人，在电脑前弯腰一辈子。姿态不同，可那份重量，都实实在在压在肩膀上。
夜里躺在床上，老张盯着天花板。今天在车库看到只蜗牛，正沿着墙往上爬。爬得慢，但一步一个黏液印子，牢靠。他突然觉得，或许重要的不是在上还是在下，而是那根自己正在爬的“道”，是不是还握在自己手里。
窗外又有救护车的声音呼啸而过，不知道又是哪栋楼里，有人撑不住了。老张翻了个身，枕头窸窣作响。明天五点还得起床，赶在那些西装革履的人进楼之前，把大堂的地擦得能照出人影来。他们踩着光亮的地板走向电梯，他推着车走向储物间——又是新的一天，梯子继续晃悠，人们继续上上下下。
而生活这副担子，从来都是两头压着，只不过有的人这头重，有的人那头沉。老张闭上眼，忽然希望明天是个阴天——至少擦玻璃的时候，不会那么晃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