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火剑被采摘染色的茜
雷火剑被采摘染色的茜
这事儿说来有点绕,你得听我慢慢掰扯。雷火剑,不是一把剑,是个人,是我们这片老城区里顶有名的一位纹身师傅。他的手艺,那叫一个绝,尤其是做那种传统日式刺青,线条利落得像刀劈斧砍,色彩浓郁得能渗进人骨头里去。他的店开在一条背巷的二楼,不挂招牌,熟客都晓得,顺着那道窄窄的、漆成暗红色的铁楼梯爬上去就对了。
茜呢,是去年夏天才出现在这条街上的。没人知道她从哪儿来,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,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,怀里常抱着速写本,在巷子里晃晃悠悠。她的头发在太阳底下,是一种很特别的颜色,不是纯黑,也不是棕,有点像……对了,像那种快黄昏时,云彩边上被最后一缕阳光烧着的、带着点橘红的暗赭色。后来雷火剑告诉我,那颜色,就叫“茜色”,是一种从茜草根里熬出来的、最古老的红。
雷火剑的店,寻常人不敢轻易进,里头总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特殊墨料混合的、略带辛辣的气味,还有机器低沉的嗡鸣。可茜就敢。她第一次推门进去,据当时在场的伙计说,雷火剑正给客人勾线,头都没抬。茜也不说话,就坐在角落的旧沙发里,翻开本子沙沙地画。等雷火剑忙完一段,直起腰松口气,目光扫过去,就定住了。他盯着茜看了足足有半分钟,然后走过去,拿起她的本子。上面画的不是什么新潮图案,全是些古旧的纹样:缠枝莲,海浪,般若面具……线条生涩,却有一股蛮横的劲儿。
“你想学?”雷火剑的声音跟他的外表一样,粗粝,没什么温度。
茜点点头,眼睛亮得吓人。
打那以后,茜就成了店里的常客,或者说,半个学徒。雷火剑破天荒地允许她在一旁看,偶尔指点两句。他说话惜字如金,比如调一种红,他只说“太浮”或者“气死了”。茜就一遍遍试,把不同色料混合,在假皮上涂抹。她调出的红,总差点意思,不是太艳太跳,就是太闷太浊。雷火剑看着,眉头拧成疙瘩,却也没赶她走。
事情的转折,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。雷火剑接了一个大活,客人要在整个背部纹一幅《坂田金时降魔图》。关键处,是那妖魔溅出的血与熊熊燃烧的火焰,需要一种极其复杂、有生命力的红。雷火剑调了一上午,废了几十张试色纸,脸越来越黑。那种红,要像刚涌出来的血,又带着雷火本身的暴烈与光,不能是死色。
茜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。突然,她站起身,走了出去。过了约莫一个钟头,她回来了,手里攥着一把还沾着泥的、乱糟糟的草根。她也不解释,在店后面的小水槽里仔细洗净那些根须,然后找了个小陶钵,慢慢捣了起来。捣出的汁液是暗黄色的,毫不起眼。接着,她生起一个小酒精炉,架上小锅,把汁液倒进去,又加入一点点雷火剑常用的朱砂和辰砂粉末,用文火慢慢熬。
一股奇特的、略带苦味的草木气息弥漫开来,冲淡了屋里惯有的化学味。雷火剑从工作间走出来,靠在门框上,沉默地看着。锅里的液体颜色逐渐加深,从黄褐,到橙,最后变成一种沉郁的、仿佛内里在燃烧的深红。茜熄了火,等它微温,用细毛笔蘸了一点,涂在试色皮上。
那红色,一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睛。它不扎眼,却极其深邃,底层透着血的暗涌,表面又浮着一层火焰般的暖光,静默,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。这正是雷火剑想要的那种“活”的红。
“这是……”雷火剑终于开口。
“茜草。”茜小声说,“我老家后山长的。奶奶教过我,这东西染布,年份越久,颜色越沉,越有味道。我想着,或许颜料也一样。”
雷火剑没说话,他拿起那块试色皮,对着窗外的光看了很久。那一刻,这个一向以强悍、固执着称的男人,眼神有些复杂。他像一把始终紧绷着、淬炼得无比坚硬的“剑”,而眼前这个沉默的姑娘,却用最原始、最笨拙的方式,从土地里“采摘”出了连他都无法轻易调配出的色彩,并且,这色彩以她的名字命名——茜。
后来,那幅《降魔图》背上的火焰与鲜血,就是用这茜草染出的红完成的。作品轰动一时,人人都说雷火剑的技艺又精进了。只有店里的人知道,那最点睛的一抹颜色,来自那把不起眼的草根。茜依然在店里帮忙,调色,画图稿。雷火剑对她依然话不多,但指点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,有时甚至会让她在一些小图案上试手勾线。
巷子里的老邻居有时闲聊,会提起这对奇怪的师徒。说雷火剑那把“火”啊,好像被什么东西给“染”了,没那么咄咄逼人了。也说那个叫茜的姑娘,头发颜色好像更深更润了些。他们之间的关系很难定义,不是简单的师徒,也不是男女之情,更像是一种……“技艺”与“灵性”的相互“染色”。雷火剑的刚硬技法,赋予了茜草之红呈现的骨架与力量;而茜所带来的那种来自泥土和时间的古老智慧,又润物无声地浸染了雷火剑作品的气韵,让它除了霸道,更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、沉静的生命感。
那把名为“雷火”的剑,依旧锋利,依旧闪耀。只是现在,它的光芒里,隐约透出了一抹来自大地深处的、温暖的茜色。这变化悄无声息,就像最好的染色工艺,过程缓慢,结果却牢不可破,成为彼此底色的一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