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占有室友》
《占有室友》
搬进新公寓的第一天,李默就注意到了那扇门。那是室友陈宇的房门,永远紧闭着,深褐色的木纹在过道昏暗的灯光下,像一道沉默的伤口。陈宇这人,说不上不好,客气,安静,公共区域的卫生也按时做。可就是太“客气”了,像一层透明的保鲜膜,把两个人妥帖地隔开。冰箱里食物的分界线泾渭分明,洗衣机的时间表精确到分钟,连客厅沙发两端的凹陷,都仿佛事先丈量过。
这种“相敬如宾”,反而让李默心里空落落的。他怀念大学时和哥们儿挤在宿舍,袜子乱飞、泡面共享的热闹。那是一种踏实的、充满人气的“占有”,不是空间上的,是生活气息上的相互渗透。而现在这公寓,干净得像酒店样板间,没有温度。
变化是从一把钥匙开始的。那个周六下午,暴雨突至,陈宇匆匆出门,说是公司急事,门“砰”一声关上,一串钥匙却静静躺在了玄关的鞋柜上。李默捡起来,冰凉的金属贴上掌心。他本该立刻打电话,可鬼使神差地,他捏着那把最小的、闪着铜光的房门钥匙,站了很久。窗外的雨声哗哗的,像一种怂恿。他知道,推开那扇门,某种平衡就会被打破。但心底那份对“亲密关系”近乎偏执的渴望,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——他想了解,想进入,想在那片属于陈宇的绝对私域里,找到一点与自己生活产生“强关联”的证据。
钥匙插进锁孔,转动时发出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清脆得吓人。李默的心跳猛地撞着肋骨。门开了,没有想象中的怪癖或秘密。房间异常整洁,甚至比公共区域更甚。书按高矮颜色排列,床单没有一丝褶皱。唯一算得上个人痕迹的,是书桌上一只旧陶杯,杯沿有个小缺口,里面插着几支干涸的笔。李默走过去,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书脊,又碰了碰那冰冷的杯壁。他坐到床沿,又站起来,环顾四周。这个空间因为他的侵入,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,又似乎什么都没有。他什么也没拿,什么也没动,但感觉空气里已经留下了他呼吸的痕迹。这算是一种“占有”吗?一种无人知晓的、单方面的宣告。
看不见的裂痕
自那以后,李默看陈宇的眼神不一样了。陈宇在厨房切水果,李默会想,他用的是那把放在抽屉最里侧的水果刀吗?陈宇晚上在房里听音乐,极低的贝斯声隐隐传来,李默会竖起耳朵,试图分辨那模糊的旋律。他知道那个房间所有的细节:窗台左角有道细裂,衣柜门第叁个抽屉有点卡顿。这些秘密的知识,让他产生一种扭曲的亲近感,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,从他这里出发,悄悄缠在了陈宇的生活核心上。他们之间依然客气地对话,讨论水电费,可李默觉得自己站在暗处,掌握了某种主动权。这种对他人生活核心的窥知与连接,让他着迷,也让他隐隐不安。
直到半个月后,李默发现自己常用的那支牙膏,被人小心翼翼地挤得从尾部卷起,平整得像新买的,而这恰恰是陈宇的习惯。他愣在洗漱台前,背脊忽然窜上一股凉意。他猛地冲向自己的房间,仔细审视。书架上的书,顺序似乎没变,但有几本他常翻的,书脊的折痕位置……有点微妙的不同?床头柜上的闹钟,角度偏了大概五度?他不能确定。也许都是心理作用。可那种感觉清晰极了——他不再是唯一的“侵入者”。那条他自以为单方面牵出的丝线,另一端,或许也轻轻绕回了他的手腕。
那天晚上,两人在客厅碰见,李默低头换鞋,陈宇在饮水机前接水。水流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。“今天……天气不错。”李默干巴巴地开口。陈宇转过身,靠着桌沿,手里握着那只李默在他房间见过的、带缺口的陶杯,此刻里面是清水。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回一句简单的“是啊”,而是看着李默,眼神平静,深处却像结着冰的湖面,映出李默有些慌乱的倒影。他看了李默几秒,嘴角似乎弯了一下,又似乎没有,然后轻声说:“是啊,挺干燥的,得多喝水。”
空气凝固了。那句平常的话,此刻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。李默忽然全明白了。那把钥匙,或许根本不是遗忘。那个房间,或许本就是敞开等待他进入的“领域”。他所实施的“占有”,他窃取来的那点可怜巴巴的“亲密关系”与“强关联”,从一开始,就可能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邀请,或者说,一场无声的交换。他们都在测量,都在试探,都用各自的方式,侵入对方的疆域,试图在冰冷的合租规则里,抓住一点实在的东西。
李默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他走回自己房间,关上门,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下去。过道里传来陈宇极轻的、回房的脚步声。两扇门,再次关闭。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。这公寓的静,不再是空洞的静,而是一种饱满的、紧绷的静,充满了未言的规则与刚刚开始的、危险的“亲密”。占有,从来不是单方面的动作。当你伸手想去抓住什么的时候,你的手掌形状,也早已暴露在对方的凝视之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