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里传来一阵激烈的声音
教室里传来一阵激烈的声音
那声音是突然炸开的，像一块石头猛地砸进了平静的湖面。我当时正抱着作业本从走廊经过，哐当一声，紧接着是椅子腿划过水泥地板的尖利嘶鸣，吓得我手里的本子差点掉地上。
我停下脚步，侧耳听。不是打闹，也不是哪个调皮鬼在摔门。那声音……怎么说呢，有点像吵架，但又比吵架更紧绷；像辩论，却又比辩论多了点火药味。几个声音高高低低地缠在一起，你压过我，我盖过你，中间还夹杂着“不对！”“你听我说！”“这个数据不能这样看！”的短促句子。好家伙，这得是多大的分歧，才能在这午后的教学楼里，掀起这么一场“声音的风暴”？
好奇心像小猫爪子似的挠着我的心。我放轻脚步，悄悄挪到那间教室的后门。门虚掩着，留着一道缝。我没敢靠太近，就贴着墙边，让那些激烈的话语一股脑地涌进耳朵。
“我觉得这个地方，作者就是想表达一种无声的抗议！”一个清亮的女声，语速很快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儿。“你看他描写的那些细节，那种重复的、机械的动作，不就是对麻木环境最有力的反抗吗？”
“太主观了！”一个低沉的男声立刻顶了回去，声音里有点着急，“文学分析不能只靠‘觉得’。得联系时代背景，看他同时期的作品风格。你这种解读，属于过度联想了，脱离了文本本身！”
哦——我恍然大悟，心里那点紧张一下子散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想笑又敬佩的复杂情绪。原来是几个学生，大概是什么文学社或者兴趣小组的，正为了课本里一篇老课文吵得面红耳赤呢。为了一个词，一个句子的理解，争得跟什么似的。
教室里安静了几秒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。我能想象出他们瞪着眼睛，脑子飞快转着找论据的样子。然后，第叁个声音插了进来，这个声音温和些，但语气很坚定：“你们都先别急。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跳出‘反抗’还是‘麻木’这个二选一？也许作者的本意，恰恰是呈现那种复杂的、说不清的状态？生活里很多事，不就是这样灰色地带吗，非黑即白反而没意思了。”
这个“灰色地带”一出来，就像往滚油里滴了滴水，争论又换了个方向，重新沸腾起来。“灰色地带”这个词，他们翻来覆去地掂量，有人赞同，有人觉得这是和稀泥。那个清亮的女声又开始引经据典，那个低沉的男声则翻动着书页，哗啦哗啦的，寻找着白纸黑字的证据。
我就这么在门外站着，听得入了神。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，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斑。楼外隐约传来操场上的哨音和笑声，但都被门里这片语言的战场隔绝开了。他们争的，早已不是那篇课文的标准答案了——那答案或许早就印在教参上。他们争的，是理解世界的角度，是表达自我的权利，是思维碰撞时那噼啪作响的快感。
这激烈的哪里是吵架，分明是年轻的思想在试着磨砺自己的锋芒啊。用尽全力地表达，竖起耳朵倾听，然后调动全部的知识和直觉去反驳或捍卫。这种纯粹，这种热忱，这种为了一个看似“无用”的问题倾注全力的劲儿，恐怕也只有在这个年纪，在这四四方方的教室里，才会如此理直气壮，如此声音嘹亮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里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，变成了快速的、夹杂着笑意的讨论，间或还有“哦，你这么一说……”“那我再想想”之类的句子。风暴眼过去了，天空开始放晴。我低头看看怀里的作业本，笑了笑，轻轻走开了，没打扰他们。
走远了些，那声音还隐约能听到一点，但已不再“激烈”，变成了蜜蜂采蜜般的嗡嗡声，忙碌，充实，充满生机。我想，很多年后，他们大概会忘了今天具体争的是什么观点，但一定会记得这个午后，记得喉咙发干、心跳加速、为自己的想法全力辩护的感觉。那阵从教室里传来的、激烈的声音，大概就是成长的骨头，在思想碰撞中，拔节生长的声响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