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媳妇》11如如
《么公和媳妇》11如如
灶膛里的火,噼啪响了一声,映得么公的脸忽明忽暗。他蹲在门槛边上,手里的烟卷燃了小半截,灰白的烟灰颤巍巍地挂着,就是不肯落。如如端着盆热水从灶间出来,热气在她面前氤氲开,看不真切表情。
“爸,洗把脸吧。”她把盆放在矮凳上,声音轻轻的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这声“爸”,她叫了快十年了,从刚嫁进来时的生涩,到如今的顺口,中间隔着多少日子,数不清。么公“嗯”了一声,没动弹,眼睛望着院子角落那棵老槐树,黑黢黢的枝丫伸向暗蓝的夜空。
日子嘛,就是这么一天天过。鸡叫了起床,日头落了歇息。可最近,么公总觉得心里头有个地方,空落落的,又好像堵着点什么。儿子长年在外头跑运输,这个家,里里外外,就靠他和如如撑着。说是媳妇,可顶了半边天,里里外外一把手。这情分,早就超出了寻常的婆媳——不,是公媳。村里人闲话不是没有,风言风语也刮过几阵,可如如该咋样还咋样,给么公添饭夹菜,浆洗衣裳,夜里留门留灯。
这家庭关系,你说它简单,它就简单;你说它复杂,一根线头能扯出千丝万缕。么公是长辈,是公公,得端着,得有分寸。可人心是肉长的,看着如如瘦削的肩膀扛起一袋谷子,看着她夜里就着昏黄的灯缝补衣裳,那份心疼,是实实在在的。这不是别的,这是亲情,是在一个屋檐下,用日子磨出来的、掺着柴米油盐的牵挂。
“您是不是腿疼病又犯了?”如如擦着手走过来,也蹲下,就离么公两步远。她看得出么公心里有事。么公摇摇头,终于把烟按灭在地上:“没。就是……想起你刚来的时候。怯生生的,烧火都能把自个儿眉毛燎了。”
如如“扑哧”笑了,眼角的细纹漾开来:“可不是嘛。那时候啥也不会,净给您添乱。”这一笑,好像把夜色都冲淡了些。么公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,也仿佛松动了。他想,人啊,有时候就是想太多。那些外头的眼光,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,比得上眼前这盆热乎乎的水,比得上这有人惦记着你腿疼不疼的实在吗?
相互扶持,这四个字,写出来轻巧,过起来是沉甸甸的。它不光是力气活上的你帮我、我帮你,更是心气儿上的照应。么公知道,这个家,没有如如,早散了架;如如也明白,没有么公坐镇,她心里也没底。他们之间,话不用多,一个眼神,一个动作,就懂了。像今晚,如如没多问,么公也没多说,可那盆热水,那声带着笑意的回忆,就是最好的交流。
夜风起了,有点凉。如如站起身:“盆里水要凉了,您快洗洗。锅里温着粥,要是饿,我再给您盛一碗。”说完,转身进了屋,留下一个利索的背影。么公这才慢慢起身,把手伸进盆里。水温正好,那股暖意从指尖一路蔓延,好像能透到心里去。他回头看了看屋里透出的灯光,黄黄的,暖暖的,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日子还长着呢。他想。明天,鸡照样会叫,日头照样会升起。这家庭关系,这熬出来的亲情,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相互扶持里,像那老槐树的根,越扎越深,越扎越牢。别的,都不重要了。他仔仔细细地洗了脸,感觉浑身的乏累,都随着那毛巾的热气,散了不少。然后,他直起腰,稳稳地,朝那团温暖的灯光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