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日葵在夜晚绽放
向日葵在夜晚绽放
老张头蹲在地头,嘬了一口烟,火星子在夜色里明明灭灭。他面前是自家那片向日葵地,黑黢黢的,只看得见高高低低的轮廓,像一群沉默的巨人。村里人都说老张头魔怔了,天天大半夜往地里跑。“向日葵嘛,就得跟着日头转,这道理叁岁娃娃都懂。夜里?夜里它开给谁看?”隔壁李婶的嗓门,隔着一道田埂都能传过来。
老张头不吭声。他只是觉得,有些东西,不一定非得在光天化日底下才能发生。就像他年轻时候学木匠,那些最精巧的榫卯,都是在油灯昏暗的光里,靠手指的触感和心里的尺子,一点点琢磨出来的。那是一种“静谧的力量”,在无人看见的角落,默默成形。
他拧亮手里那把旧手电,光柱切开黑暗,落在一株向日葵的花盘上。你别说,夜里看这东西,感觉还真不一样。白天它热热闹闹地追着太阳,金黄耀眼,一副积极向上的模样。可到了晚上,它垂着头,花瓣微微收拢,倒显出一种白天没有的沉静。手电的光不算强,够用,能让他看清花瓣边缘细微的卷曲,看清花盘中心那些还没成熟的、青涩的籽粒,密密实实地排列着,像在等待什么。
老张头想起孙子前阵子回来,捧着手机给他看什么“延时摄影”。说能把花儿好几天开放的过程,缩成几十秒钟。屏幕里,一朵昙花在几秒内迅速舒展,惊艳是惊艳,可老张头总觉得少了点味道。那味道,大概就是等待本身吧。你得陪着它,在漫长的、看似毫无变化的黑暗里,用耐心去交换那一刻的绽放。这大概就是生命的一种“独特的韵律”,不急不躁,有自己的节拍。
夜风起来了,吹得叶子沙沙响,像在说悄悄话。老张头关掉手电,让自己彻底浸在黑暗里。眼睛慢慢适应了,反而能看见更多——天上是稠密的星河,远处村庄有零星的灯火,耳边是虫鸣,时高时低。他忽然觉得,这片向日葵,白天属于太阳,夜晚才属于它们自己。不用再忙着表演“向阳而生”,可以放松下来,也许就在这黑暗和露水里,进行着另一种生长。根往更深的泥土里扎一扎,茎秆里的纤维长得更结实些。那种生长,看不见,但或许更重要。
他伸手,轻轻碰了碰近处一片厚实的叶子,凉津津的,带着露水。这让他想起老伴儿。老伴儿在的时候,也是这么安静。她总在大家吃完饭后,默默收拾碗筷,在灯下缝补衣裳,话不多。她的好,不像太阳那么灼热,倒像这夜晚的滋养,细微、持久,渗透在日子的缝隙里。她去世那个晚上,也是这么安静,握着他的手,慢慢松开了。那也是一种绽放吧,在生命的终点,静默地完成自己。
天边隐隐泛起一丝蟹壳青,快要破晓了。老张头站起身,捶了捶发麻的腿。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沉睡的向日葵地。他知道,等会儿太阳一跳出来,它们又会齐刷刷地昂起头,摆出那副金光灿烂、人见人爱的面孔。但只有他知道,或许也只有它们自己知道,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漫长的夜里,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那是一种不为人知的饱满,在黑暗里悄然发生。
他背着手,慢慢往村里走。心里头那点别人笑话的“魔怔”,忽然就散了。他好像弄明白了一件事:真正的绽放,未必需要喧闹的观众和耀眼的天光。它更需要的是时间,是黑暗,是那份在无人知晓处依然笃定的、静谧的力量。就像这些向日葵,谁说夜晚,不是它另一种形式的花期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