叔叔看看你长大没有
叔叔看看你长大没有
门铃响的时候，我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煮一锅西红柿鸡蛋面。油烟机的轰鸣盖过了铃声，直到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、带着点迟疑的“有人在家吗？”，我才猛地关掉火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，跑去开门。
门一开，是叔叔。他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，站在楼道的光影里，看见我先是一愣，随后眼睛就弯了起来。“哎哟，”他嗓门挺大，“我差点没敢认！这是谁家大姑娘，这么利索了？”
我心里一乐，赶紧让他进屋。叔叔是我爸的弟弟，在老家镇上开修理铺，一双大手总是沾着点洗不掉的机油痕迹。他每年会来城里一两趟，有时送点家里的土产，有时是路过。每次来，他的开场白几乎都一样：“来，让叔叔看看你长大没有。”
小时候，这句话意味着他要用手掌比划我的头顶，看离门框上他去年刻的记号又高了多少。他会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，或者一个木头削的小玩意儿。那时的“长大”，是物理的、可见的，是刻度线上一节节攀升的骄傲。
我给他泡茶，他摆摆手，自己熟门熟路地找到玻璃杯，倒了白开水。他环顾着这个我租来的、收拾得还算整齐的小公寓，目光在书架和窗台上的几盆绿萝上停了停。“一个人过日子，像模像样了。”他喝口水，语气里有点感慨。
“还行，瞎过呗。”我应着，在他对面坐下。他放下杯子，那双惯于摆弄精密零件的手交叉放在膝上，看着我，眼神温和又认真。那目光不像是在打量一个孩子，更像是在端详一件他曾经帮忙组装过、如今正在独立运转的器物，看看有没有松动的螺丝，听听运转的声响是否顺畅。
“最近工作咋样？顺心不？”他问。没有寒暄，直入主题，像他修理东西时，总是先找到最核心的那个故障点。
我跟他聊起工作中的一些琐碎，好的，坏的，一些人际间微妙的疲惫，一些项目达成后短暂的快乐。他听得很仔细，不时点点头，不插话，只是听着。等我说的差不多了，他才慢慢开口：“听起来是挺费神。不过，你能把这些弯弯绕绕看清楚，能稳住自己该干的活儿，这就不容易。”他顿了顿，“这就是长大了。心里有谱，脚下有根。”
我心里微微一动。原来在他这里，“长大”早已不是身高的度量。它变成了一种内在的“心智成长”，是处理生活难题时那份逐渐清晰的“内心秩序”。是情绪不再像野马一样脱缰，是面对压力时，能给自己拧上一颗叫做“稳住”的螺丝。
他又问起我爸妈的身体，问起我有没有按时吃饭。唠叨里全是实在的关切。临走时，他从那个布口袋里掏出一大包自家炒的核桃，还有一小罐密封好的、我妈托他带来的辣椒酱。“你妈怕你吃不好。这个拌面香。”他走到门口，又回头看了一眼我和我的小屋。
“挺好，”他点点头，像是在对自己说，“真长大了。叔叔看出来了。”
关上门，我靠在门后，手里还拿着那罐温热的辣椒酱。厨房里，那锅没煮完的面似乎还在等着我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，叔叔要看的，从来不是我飞得多高多远。他来看的，是我这只他曾经注视过起飞的小鸟，羽毛是否丰盈，骨架是否结实，在风雨里穿梭一圈回来，眼神是否还清亮，归巢的路线是否还记得。
他把那些抽象的、对于成长的担忧，化成了具体的核桃和辣椒酱，化成了几句朴素的问答和一次用心的打量。他知道，真正的“心智成长”和稳固的“内心秩序”，从来不是在顺风顺水里显现的，而是在这一餐一饭、一言一行的寻常日子里，悄悄打磨出来的。他看到了，他就放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