骑兵区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9:59:58 来源:原创内容

骑兵区

老李头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。眯着眼,手指朝北边那一片长满荒草、立着几堵残墙的土坡指了指:“喏,那儿,就是骑兵区。”他说这话时,声音压得有点低,混着烟味儿,好像那叁个字有千斤重。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,不过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野地,夏末的狗尾巴草长得比人还高,风一过,哗啦啦响成一片。

可这地方,在我们这儿,名声挺响。不是啥旅游景点,也没立个牌子。它的故事,是长在老一辈人舌头根上的,一代一代,就这么口口相传下来。据说啊,民国那会儿,甚至更早,这儿常年驻扎着一支马队。不是军队,更像是负责驿道安保、护送商货的私人武装。百十号人,百十匹马,那阵仗,想想就威风。

老李头他爷爷,就在那马队里当过差。他说,那时候天蒙蒙亮,骑兵区就活了。不是鸡叫,是马嘶。清越的、喷着响鼻的声音,此起彼伏。然后是叮叮当当的衔铁碰撞声,皮鞍子被甩上马背的闷响,还有汉子们粗声大气的笑骂。空气里是马粪、草料和男人汗味儿混合的、热腾腾的气息。那片土坡,就是他们的营盘,练马场,也是家。

“马可是精贵东西。”老李头磕了磕烟锅,慢悠悠地说,“比人还精贵。伺候一匹好马,那得下死功夫。豆料、鸡蛋,有时还得拌点酒。那些骑手,跟自己马的亲热劲儿,胜过老婆孩子。”他顿了顿,眼神飘向远处,仿佛能穿透时光,看见那些矫健的身影。“马通人性啊。好的战马,听见枪响不惊,看见刀光不躲,主人一个眼神,它就明白往哪儿冲。那才是真正的‘搭档’,背靠背的交情。”

我问他,那后来呢?这么威风的马队,怎么就只剩一片荒坡了?

老李头叹了口气。“后来?后来世道变了呗。汽车呜嘟嘟一叫,轮子比马蹄子快多了。柏油路一条条铺起来,谁还走那尘土飞扬的驿道?马队没了营生,慢慢就散了。马卖了,人走了,营房木头被人拆去盖了猪圈,土墙一年年风吹雨打,也就塌了。”他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土,“这人啊,念旧。地方空了,名字却留下了。‘骑兵区’,叫顺了口,改不掉喽。”

我独自朝那片荒坡走去。脚下的土很硬,杂草纠缠。仔细看,还能在泥土里发现一些异常光滑的小石头,老辈人说,那是当年马蹄子成年累月踏磨出来的。站在坡顶,风声更大了。闭上眼睛,那哗啦啦的草浪声,恍惚间真有点像遥远的马蹄杂沓,由远及近,又由近及远。好像只要心够静,就能听见皮带扣的轻响,听见某个汉子压低嗓音哼唱的小调。

这里早已没有一匹马,没有一个骑兵。但“骑兵区”这叁个字,像一枚生锈的徽章,牢牢别在这片土地的记忆里。它讲述的不仅仅是一段对于骏马和骑手的往事,更像是一个对于速度、对于陪伴、对于某种生存方式如何被时代悄然更迭的隐喻。当年的“风驰电掣”,放在今天看,或许慢得可笑。但那份人与兽之间无言的信任,那种在颠簸马背上掌握的、与大地直接对话的平衡感,怕是坐在再快的铁壳子里,也难再体会了。

夕阳把荒草的影子拉得老长,一道道,像刻在大地上的斑马线。我忽然觉得,这片野地并不空。那些消失的马嘶、汗味、吆喝声,或许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。它们渗进了泥土,化进了风里,变成了地名背后那一缕摸不着、却沉甸甸的魂。每当有人像老李头那样,用特有的语气说起“骑兵区”时,这缕魂,就悄悄苏醒那么一会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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